战事胶着了一个月,章怀瑜心中自是十分焦急的。他原本以为,小皇帝绝不会有御驾亲征的勇气,燕军的士气也不会有多激昂,再加上北境各国的援助,攻破凌幽关不过是几日的事。 如今幽国大将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虽然双方皆有死伤,但万一燕国调动了西境军或其他地方的军队来凌幽关,那么整个幽国都将被践踏于燕军的铁蹄之下。 眼看着士气一日日低落下去,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幽军中本就有一派不主张战争的势力,这几日更是为了继续攻城还是撤兵吵得不可开交,他竟有了一种被压得抬不起头的感觉。 此次率军出征的大将军麦隆是幽国国主的心腹,如今全靠着他每日整兵,士气才偶尔高涨一次。可越是情绪高昂地出兵,攻城失败后就越是沮丧,比如今日。 所以在听闻安陆离求见时,章怀瑜心头一亮,也许……这会是一个机会。 “快让他进来!”他直起身子对那骑卫头领道。 一刻钟后,安陆离被带到了章怀瑜帐中,不出他所料,幽国的大将军麦隆也在,为防止他耍花招,帐中围了十几名将领,皆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好在每次率兵迎敌他都戴了面盔,所以这些人认不出他来。 “章大人!”安陆离一见他便跪了下来,红着双眼,满脸哀求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章怀瑜收起了心绪,声音淡淡的。 “陆离奔逃在外,得知章大人与幽军在凌幽关外起兵,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安陆离激动道,“陆离没有别的本事,武功却还是不差的,若是章大人愿意将陆离留在身边……那陆离……愿做牛做马来报答!” 帐内安静了下来,章怀瑜眉心一动,看着被士兵们按着动弹不得的安陆离,他说他愿意做牛做马?那么……做一枚去凌幽关内送死的引子也可以吗? 或是,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这个引子…… “你们松开他。”他冲士兵们挥挥手,盯着安陆离问,“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我身边?” 安陆离听他这么问,眼中透出一股愤恨:“为什么?难道章大人不知道么?当初在大人府上,陆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虽然当时被大人拒绝,可今时不同往昔,陆离想着或许能帮得上大人的忙,所以冒着再次被您下令捉拿的危险前来相见。” 章怀瑜没有说话,一旁的麦龙疑惑地问:“章大人,此人是谁?” 章怀瑜冷冷一笑:“他的父亲,曾与我一样是乱臣贼子,后来满门被斩,只留了他一条血脉。说起来,若不是因为他父亲,我还没有勇气走上今天这条路呢。” 麦隆听得奇怪,却还是道:“您与那乱臣贼子可不一样,您是天命所归,将来要做燕国皇帝的!” 一时间帐内一片恭维之声,却也有将近一半的将领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一切都被安陆离看在眼中。 正当章怀瑜被恭维得有些飘飘然时,安陆离的指尖迅速射出两枚极细的带毒银针,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银针便飞插进了章怀瑜和麦隆的喉咙! 众人一时还未发觉,直到章怀瑜和麦隆变了脸色,身子僵直地向后仰去时,他们才大惊失色。帐内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指着安陆离尖厉地嚷道:“是他!快抓住他!快抓住他!!” 安陆离根本就没打算逃脱,他被狠狠按在了地上,抬头冷冷看着帐内的纷乱,军医很快赶来,替章怀瑜和麦隆把了脉,面如土色地摇了摇头。安陆离在心中冷笑,这么烈的毒被射入了血脉,哪里还能活下去的?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说要攻打燕国!!现在好了吧,姓章的死了,幽国也完了!!”不主战的那帮人终于爆发了。 “谁说幽国完了?!咱们现在已经打到了这里,既然姓章的死了,咱们不拥戴他便是!咱们自己打进燕国,到时候照样能得赏赐,封侯进爵!”主战派却已几近癫狂,全都豁出去了。 “说得好听!”有人冷笑道,“如今大将军都死了,还有谁能指挥得动这十几万大军?!你吗?” 争执越来越激烈,竟有人动起了手来,有北境援军的首领听到动静赶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大变。 “总之,是此贼杀了大将军!”主战派中有人指着安陆离道,“咱们先杀了他,将他抽筋拔骨,以祭大将军英灵!” 安陆离苦笑,没想到最后,他竟是这样的死法。 “此贼罪行滔天,应该带回去让国主亲自处置!”到了这一步,都还有人提出异议。 帐内大乱之时,外头也渐渐喧闹起来,等到帐内人惊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大群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涌入帐中,原已分为两派的幽军将领们大惊失色,黑衣人的行动则十分果决,直接提剑朝压住安陆离的人刺去,帐外的幽军被黑衣人的气势吓住了,都不敢进来,转眼间整个军帐便被黑衣人控制了。 … 耗时一月的战争,在这一夜彻底平息。朝廷大军于十日后启程回京,凌月兮得到消息后,便日日翘首以盼,谁知在全城恭迎平乱大军凯旋的那一日,她并没有见到安陆离。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狂烈的喜庆中,再也无人惦记着几个月前官府四处张贴的那则告示,也无人能回忆起告示上被全城通缉的男子那张清俊的脸。当然,更无人知道,是那个被朝廷定为钦犯的男子,在这场卫国战役中逆着狂澜孤身陷阵,将自己化身为一把利剑,刺入了敌人的胸膛。 安陆离这个名字,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唯有在每个无眠的寂静深夜,回忆伴随着切肤之痛不断涌来,凌月兮才极其确信,那个人,是真正存在过的。 他曾英姿勃发地驾马行在出征大军最前列,回头冲站在城楼上的她扬起笑容,也曾与她一同坐在这张床上,将她拥入温热的胸膛。 记忆中,最潇洒的,最温柔的,最勇敢的,最深沉的,通通都是他。他怎可能只是一场梦呢? 她无数次去到曾属于他的那间杂货店,可自从拆了封条,那里便成了一家人来人往的面馆,连店后的小屋也拆掉了。数月来发生的一切,仿若一阵迅疾的风,风停了,他也不见了,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唯独她的心,依旧被他塞得满满的,再也没办法容下任何人了。 … 胜仗的喜悦还未消弭,回到宫中的安九岳便以雷霆之势连发数道圣旨,责令刑部、大理寺连同东厂一同清查章怀瑜一党的残存势力,并在燕国全境缉拿郑齐。 刑部和大理寺一听是与东厂一道查案,纷纷犯了难,薛无玉却毫不在意地命整个东厂行动了起来,全然不将刑部与大理寺放在眼里。因安九岳在出征前已向天下昭告了章怀瑜的所有罪行,牵涉在内的官员也已尽在掌握之中,此案倒是不难办的,可薛无玉依旧十分在意那些罪证的来源,明明东厂在徽州、湖州、青州一带搜集到的官员信件屈指可数,可安九岳手中握有的章系官员来往信件,竟多达上百封,这些信都是哪里来的? 若不是安陆离杀了那几名官员,薛无玉首先怀疑的便是安陆离,可哪有一边杀人一边取证的?如今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太后派暗卫抢在东厂之前找到了那些信件,也就是因为这个,安九岳才对太后改变了态度吧? 想到此,薛无玉的心又阴狠了几分,如今章怀瑜势力已除,朝中重新回到了太后与东厂相对峙的局面。很显然,太后已在这场争斗中占了上风,东厂若还不反击,就真的大势将去了。 人们很快便发现,沉寂已久的东厂,又变回了那条胡乱攀咬的疯狗。章系官员的追查在东厂的不断动作下持续发酵,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中和各地又接连被揪出许多潜藏的“章系余党”,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在看到名单后,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些官员,都任命于早年太后执政时期,个个清正廉洁、政绩突出,东厂所谓的追查余党,不过是在强行牵连罢了。 对此,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委婉地向安九岳表明了质疑,安九岳却仿佛毫不在意,当日便赏了薛无玉不少恩典。薛无玉心头一喜,以为自己这份名单送得恰到好处,给了安九岳一个削弱太后势力的理由。却没想到,安九岳在赏了他之后竟再也没有了动作,既没有命他捉拿“余党”,也没有下令刑部核查。 知情的官员们回过味来,都在心中暗笑,安九岳这番举动,竟像是在将东厂当猴子耍。果然,此后安九岳再也没有让东厂插手过朝中大事,曾经在京中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东厂,渐渐沦为了一个徒有其名、没有实权的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