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血泪含悲啼-8(1 / 1)宇宙锋首页

三个人先是乘坐大巴,换乘中巴,最后要乘坐公共汽车,到达陈奶奶以前生活的乡下。    说是公共汽车,其实每天只有两班,上午7:30和下午1:30,这还是近两年才有的,早几年还不通公交。    下午1:30,镇上的小车站安静极了,完全不像国庆节当天。    陈奶奶下了车,心情畅爽地深吸了口小镇的空气。    20世纪末,中国的绝大多数人,只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那几代人里,如果有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很久,后来离开,有幸再回来,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会让这个人比绝大多数人眼界更开阔,心胸更豁达。    几十年后的中国,这种眼界和心胸的差异缩小了。    因为人人都会出走,都会回归。真正困守一处,出生、成长、终老的人,反倒成了稀奇。    陈奶奶属于那个年代里,心思纯善、眼界开阔、心胸豁达的女人。    陈一天和于乔,在成长中都受到她的影响,难能可贵。    于乔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陈一天童年倒是来过多次,暑假或者寒假,春节或者周末,陈奶奶则怀着“叶落归根”心绪还乡,因此,眼中的景致一般无二,小镇带给三人的三受却各不相同。    她们住在陈奶奶的亲戚家。这家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是陈奶奶的姑姑,迎接他们的是老人的儿子、儿媳,五十多岁年纪,他们和子女共同开了家养鸡厂,住处离养鸡厂不远,房间坐北朝南,一排好几个房间。    当天安顿下来,隔天就下起雨,出行计划只好取消。    主人家有个小男孩,叫陈奶奶“姑奶奶”,身量比于乔弱一些,也在上小学。    头一天彼此都不熟,小男孩露面也是畏畏缩缩。第二天吃完早饭,那孩子就跟着于乔跑到他们屋来,嘀嘀咕咕的,没一会就混熟了。    陈奶奶跑去跟她的姑姑聊天,于乔有了新朋友,俩人打得火热,陈一天百无聊赖,从抽屉里翻出一台废收音机,对着窗外的光线研究起来。    快晌午,陈奶奶问陈一天,于乔跑哪去了,陈一天也一脸茫然。只知道于乔跟那孩子一起跑出去玩了。    陈奶奶说等雨停了,下午可以上山拣蘑菇了,可是于乔没回来,只好再等等。    于乔正和她的新朋友抓鱼。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可是已经成了朋友。于乔听亲戚喊男孩小石头,小石头带头着她,顺着一条小河岔往下游走,走到小河与大河交汇入,小河的水,在即将汇入大河时干涸了。眼前出现一大片鹅卵石铺成的河床。    河床形成高低起伏的小丘陵,低洼的地方形成水坑,远处的大河缓慢流淌,发出低沉的声音,安静的时候才听得见,小石头一跟她说话,她就听不见河水声了。    俩人在水洼里抓鱼。    小河的水来自山上,是地下水,手伸进去挺凉。但是两个水洼里确实有鱼,一寸长到三寸长不等,全是黑色的脊背,成群结队地闲散畅游。    小石头见怪不怪,但是于乔有点兴奋。    她在江苏见到的水,除了望不到对岸的长江,就是湖或者沼泽,真正流动的小溪,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溪水清澈,奔流灵动,河里的石头、新鲜的落叶,隔着水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水,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鱼。    于乔的兴奋点在小石头看来不值一提。他让于乔退后几步,站到水洼两米开外,四处撒摸,看到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石,弯腰搬起来,朝水洼边缘的一块石头砸去。    两个石头碰撞,发出骨头碎裂的声响。    于乔不知道他想干吗,又退后一步,呆呆看着。    青石头滚到一边,碰撞处留下一道白印,像伤疤。    小石头探头去看,于乔也跟着看过去……    于乔看的是被砸的石头,当然,那块石头上也有一个伤疤。    “快捞啊!还看!”    困惑地看小石头,又顺着他的目光看水里。    水里有两条鱼,一条有手指那么长,泛着白肚皮,漂在水面水,已经死了。另一条沉在水边,努力保持脊背向上,想要朝深水处游,明显受伤了。    于乔呆立三秒,伸手去抓那条受伤的。    水洼的最深处也不过一尺深,于乔激动得半只鞋都浸在水里,抓了几把,没抓到,那条鱼挣扎着逃到水洼另一边。    “抓那只死的。”小石头“啧”了一声,表示无奈。    死的容易,于乔两只手拼成一个碗,把它盛了出来。    与此同时,小石头半蹲半跪在水洼边,一只手探进水里,在受伤的小鱼身后潜伏。    气氛有点紧张,于乔两只手捧着鱼,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水不断地漏出来,直到小鱼在她手心里干蹦达。    小石头没埋伏多久,水中的手猛的往前一探,实实在在地抓了个满手。    把鱼抓出水面时,小鱼还在挣扎,尾巴从小石头手指缝露出来,东拗一下西拗一下。    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于乔一直在尖叫,手心里的小鱼要被她攥缺氧了。    小石头说,这叫震鱼。    抓鱼的方法有很多,震鱼只是其中一种,因为不需要借助道具,特别适合小孩儿。    俩人玩开了头,就忘记了时间。    大河刚刚经历夏季的汛期,河边的柳树丛里冲积了烂木头、碎泡沫包装、破布条等,小石头钻进去,从可疑的白骨和腥臭味中翻出一个塑料瓶,把抓到的鱼装进去。    小瓶子很快装满了,俩小孩又去找新的容器。    于乔抓鱼是无师自通。一开始,她还是看着小石头抓,看了一会,自己就上了手。    她两手一伸进水里,就有大鱼小鱼主动向她靠拢,围着她的手打转,胆大的还游上前来,啄她的手,连小石头都看呆了。    转眼间日头掠过头顶,又向西山斜着沉下去。    俩小孩裤腿卷得高高,额头晒得冒了油,袖子高高地卷着,也全湿透了。    小镇的傍晚始于午后4点多。    太阳西沉,河边的气温率先降了下来。俩小孩挖了无数个水洼,鱼塞满了两个塑料瓶和一个罐头瓶。    小石头开始是显能耐,给于乔示范,于乔后来居上,他又不服气,更加卖力气地抓。    等他觉出河风的凉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朝西一望,这下了不得了!    夕阳余晖下,大河水位退了,河两岸的浅水处,银光闪光,全是跳动的鱼!    小石头生于斯长于斯,也没见过这自然奇观。    他慌忙指给于乔看,于乔先跑到近处河岸,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水位退了,全是未来得及逃到深水区的鱼。    再往远处看,河的上游、下游岸边,此岸、彼岸,也全都是鱼。    鱼身光滑,跳起来银光一现,没有跳起来的,在浅水区焦灼地游,搅起了水底的泥,搅起了水面的涟漪,一派热火朝天。    小石头意识到时间已晚,他需要即刻带于乔回家。    他在犹豫间,于乔已经投入新一轮战斗。    上游水库突然关闸,原有的大河,宽度缩减了三分之一。    在水位退去的三分之一河床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水坑。鱼的种类和大小都刷新了于乔的认识。    她一个水坑一个水坑地拣鱼,小鱼直接放过,大鱼直接扑上去按住……    她穿着一双白色布鞋,此刻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湿了干、干了又湿……    她边埋头抓鱼边喊小石头,让他给她找更大的瓶子。    太阳很快沉到西山下,气温也降下不少。    于乔被水和汗浸过的衣物,再也抵挡不了河边的冷风。他们俩周围摆了好几个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油壶,底子已经漏了,只能拧紧盖子,头朝下放着。    俩人四下张望,近处的水坑被扫荡过了,远处的水坑还有很多。    显然,鱼是抓不完的。远处的水坑里肯定还有鱼,只是过了水位骤降的阶段,鱼们适应了,不再躁动地跳来跳去。    俩人停下才觉出累来,不止累,还饿、还冷,还不甘心。    踌躇间,听到远处一声喊——是小石头的爷爷,俩小孩巡声望去,爷爷后面跟着好几个大人,其中就有陈一天。    于乔捧着好几个瓶子,瓶子里面挤挤压压的,装满了鱼,几乎没装什么水。她呆呆地看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显然,来者不善,看来要挨骂。    小石头也有不祥的预感,但是,他的感觉和于乔略有出入。他预感的不是挨骂,是铁定要挨打了。    此刻,如果有上帝视角,就会看到双方对峙:一方是两个孩子,另一方是一群壮年男人,中间夹杂着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年。    两个孩子怯怯的。于乔站定未动,小石头挪着步子往前走,怀里倒着抱个方型油壶,壶底朝上敞开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鱼搅作一团。    大人们停下来,人群里冲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小石头的爷爷。    小石头怀里的鱼更焦躁了。    他三两步跨到男孩面前,飞起一脚,踢在孙子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