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一子落下,已再无退路了。”丁太傅笑着捋了捋胡须,同时落下手中的黑棋。棋盘中,黑棋已对白棋形成包围之势,一眼望去,白棋败局已定。
皇帝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不动声色的落子。
若是先帝面对这种棋局,早就一边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应对之策、一边谈笑风生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了。丁太傅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性情上极不似先帝,沉着冷静的狠。
丁太傅一直暗自庆幸,在三皇子玄箴的孩提时代,自己就坚定不移地向当时抚养他的王贵妃表明了辅佐他的心意,结果辅佐对了人。三皇子心思缜密、运筹深远,且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从没让自己失望过。只不过关于立后一事,只要被朝臣提及,他总是推三阻四,到底年少风流,丁太傅担心他会感情用事,遂忍不住提醒:“自陛下登基之日始,朝臣便向陛下提议立后,陛下一直推脱,至去岁,适龄的世家女子所剩无几,眼下只有郡主和温家千金两人,只是从中挑一个出来,没有那么难吧。”
皇帝闻言突然抬目与丁太傅对视,片刻后嘴角才抽出一丝笑容:“那依太傅之见,谁更适合做这个皇后?”
“陛下和郡主自幼皆由老臣开蒙,郡主的学识虽远不及陛下,可在女子中,也算得翘楚,论才识,郡主自然更胜一筹;卫氏功勋卓著,太后又是郡主姨母,郡主的出身亦远在温家千金之上,只是朝中的一些声音却也不得不听,自古不乏功高震主、外戚专政、越俎代庖之事。老臣实在是不好选,此难题还是交给陛下。”
“太傅刚刚还说不难,这明明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纵使太傅不愿意说,朕也知道,只不过这一次,朕恐怕要叫太傅失望了。”皇帝轻轻一笑,手中白子落下。
丁太傅一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被皇帝连续吃去两枚黑子,而白子已经起死回生,整个棋局扭转,原来一开始只是白子设的计罢了,偏偏黑子入了圈套。
而皇帝依旧是波澜不兴的神情,一派从容冷静。
出了宫的丁太傅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了皇帝多年不立后的原因。
他又听说太后有意将郡主嫁给瑞王,心中想不通透,不知太后是真有意还是以退为进。若是太后真有意将郡主嫁给瑞王,皇帝又该如何?
听说崇光今日回府,太尉府的主母陈氏和儿媳李氏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自打入宫起,崇光便少有出宫的机会,只在逢年过节和祭祖时才与卫家人见上一面。
郡主的仪仗在太尉府门前停下,卫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于马车帘门,没有想象中那样铺张和声势浩大,只有一车行李和几人扈从,卫家婆媳对视一笑,松下一口气。
郡主终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弯腰低首间,头上的金步摇和衣间环珮玎珰作响,她抬起头时面带微笑,众人只觉得一时难以移开眼睛。
太尉府崇光寝居里的陈设皆是仿着她从前所居的瑶光殿,崇光一走进去便立刻感受到布置这房间的人一片良苦用心,愣了愣,回身向陈氏道:“叔母费心了。”
她这一笑令陈氏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众所周知,眼下群臣都在谏言立后。
抛开太后和卫氏的家族关系不说,崇光五岁入宫,幼年与当今皇帝一同读书,相识至今,感情深厚,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陈氏只怕怠慢了这位未来皇后。
朝中的立后之声在崇光出宫后愈发多了,甚至有言论道:郡主及笄前出宫真是时候,看来皇后之位,郡主是十拿九稳了。
不久,皇帝当朝宣布,封当朝太尉卫英之子卫禹为归德将军,官居从三品,卫禹从前是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一下子官升了好几级,别说是朝中某些大臣听到消息后眼红了,就连卫氏父子听了圣旨后也怔愣了,经宣旨的赵公公提醒才接了圣旨,一接过圣旨,父子二人便匆匆入宫面圣谢恩。
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位武将升迁如此之快,眼下,卫禹不过弱冠之年,只是有出战经验,到底没立下多少功勋,众人看来,实难配位。
最意外的,还是卫禹自己,他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在此时给自己加官进爵,半年前,自己和父亲一起平定蛮夷回朝时,也没沐浴过这样的皇恩,在家赋闲了半年,突然就升迁了?
听见皇帝当面嘉奖自己,卫禹心底有些发虚。眼下边陲安宁,国家太平无战事。叩谢完毕起身时,他不安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卫英。
卫英面色如常,谢完皇恩,同皇帝议起了朝事。
皇帝却总是随口敷衍几句就了结了话题。
卫英心知皇帝今日无心情议政,或因自己提的这些都是不大不小的事情,不关乎痛痒,开口告退,哪知皇帝却叫自己留下。
卫家父子摒心静气地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良久,没有开口。
卫禹心底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皇帝一度欲言又止,最后才终于开口:“容儿,在太尉府可住得习惯?”
卫禹长舒一口气。
卫英心里一咯噔,那些传言莫非是真的?答:“有劳陛下关心,这两日已习惯了。”
皇帝不自觉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