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连笙站在床榻前三步开外的地方迟迟不动。 夏温言没有催她,只是又道:“我让绿屏收拾收拾旁屋,我到旁屋去睡。” 夏温言说完,掀起盖在身上的缎被便要起身下床来,月连笙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前,着急地按住了夏温言的手,因紧张而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别去,我只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先去把灯熄了!” 把灯熄了的话就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这样的话就不会这么紧张这么羞人了吧! 月连笙急急忙忙去把灯给吹熄了,然后摸着黑慢慢将身上衣裳脱下,再脱到里边的单衣时,她非但没有将单衣脱下,反是将系带重新系了一回,系得比原先的更紧实了些。 脱了衣裳后,她紧紧抿了抿唇,这才慢慢往床榻方向走去,幸而屋外还有风灯的光在微微亮着,她才不至于什么都瞧不见,可就在她将要走到床榻边时,屋外的风灯忽然熄了,使得本就紧张得不得了的她一时忘了床榻前边放着的踏板,就这么直直地绊了上去—— “啊……!”一声轻呼,月连笙往前栽倒的同时胡乱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扶住些什么,慌乱间,她什么都没扶上,反是一双臂膀接住了她,她则是重重地跌到了一个单薄的胸膛上。 “可有摔着?”夏温言温柔的声音在月连笙头顶处传来,惊得她当即弹跳起来,“我没事!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没有光,只有黑暗,月连笙看不见夏温言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语气很轻很温和。 月连笙褪下鞋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榻,摸索着在床榻里侧的位置躺下,紧张得竟是连被子都忘了盖上。 不过才一小会儿,便有被子轻轻覆到了她身上来,是夏温言为她盖上的被子。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的心却已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样。 她觉得那股好闻的草木清香更近更清楚了。 这股好闻的清香,的确是从夏温言身上传出来的。 闻着这清淡好闻的草木清香,月连笙的心跳渐渐没那么快了,鼻息也由急促渐渐平复下来,然就在这时—— 夏温言侧转了个身,拥住了她! 月连笙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黑暗里,她惊得睁大了眼,便是呼吸都忘了,屏住了。 “别怕。”夏温言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她耳畔,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这么轻轻拥着她而已。 不知是他身上的草木清香让人易静下心来的缘故,还是他真的就只是拥着她什么都没有做的缘故,月连笙僵硬紧绷着的身子过了良久便慢慢舒缓下来,可她的心绪依旧冷静不下来,她的心依旧怦怦跳得仿佛擂鼓。 夏温言的身子与常人不同,即便屋子里燃着炭盆,身上盖着厚厚的缎被,他的身子依旧是冰凉的,一点暖意都没有,若非他还有心跳,若非他的鼻息还是温热的,只怕说他是死人也没人不相信。 这样冰凉的身子拥着人其实很不舒服,一点都不,尤其是在这样寒凉的天气里,但月连笙却一动不敢动,更不敢说上一句话。 久久,夏温言都没有说话,久到月连笙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忽听得他声音低低道:“对不住。” 月连笙的身子轻轻一颤。 他还没有睡着么?为什么又要和她说对不住? “还没有睡着么?”夏温言轻声问,温温的鼻息拂在月连笙耳朵上,让她觉得有些痒痒,她还未及回答,夏温言又已问道,“可是因为我吓着你了?” 月连笙抿抿唇,摇了摇头,“不是的。” 她是他的妻子,更是夏家给他买来的妻子,不论他要对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谁知夏温言又道:“对不住。” 声音比方才更低,语气里是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她是他娶进门的妻子,而不是招进府的丫鬟,是不该做下人才做的事情的,却是不想令她误会了。 月连笙忽然觉得很难过,为夏温言的愧疚而难过,令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而缓地覆上了他环在她身前的手背,“为什么又要和我说这样的话?” 夏温言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 他这般身子,本就是对不住她。 “温言,你很好的,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真的。”月连笙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双手都覆上了夏温言的手背,将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语气肯定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好起来的。” 夏温言微微弓起背,将月连笙微微拥紧,他似想要将她紧拥,却又担心吓着了她。 他的身体依旧冰凉,可他心却生了暖意。 “谢谢你,连笙。”夏温言唇贴着月连笙的耳廓,软软的耳廓让他忍不住想要轻轻咬上一口,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夏温言温柔的话和他轻碰在她耳廓上的薄唇让月连笙面红耳赤,只听她羞得细声道:“我是你的妻子呀。” 所以,他根本不用谢她的,而且她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嗯。”夏温言将月连笙拥得更紧了些,“你是我的妻子。” 他很庆幸能娶到她这样一个妻子,可他也害怕,害怕害了她。 他曾想,可是因为他没有给之前那三个可怜的女子亲手准备簪子,所以他连见到她们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害了她们? 所以,在娘跟他说又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而他如何拒绝换来的都是娘的眼泪之后,他便决心要给这个尚未过门的妻子亲手刻一支发簪,表示他心中对这份婚事的诚意。 他曾想,若是这一回他还依旧害得无辜女子因他而亡的话,不论爹娘如何求他他都不会再答应娶妻。 他还曾想,若是这一次的姑娘能活下来,不论她是美是丑是病还是残,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都会好好待她。 他从没有想过,他真的有机会看到他的妻子,真真的妻子,安然无恙的妻子。 可是月老看到了他刻簪子时的诚意,所以让他有机会在新婚之夜将簪子替她簪上? 又可是老天觉得他可怜,所以没有夺去她的性命? 或可是老天知晓了他的诚心,所以给了他待她好的机会? 他更没有想过,他娶到的妻子,非但无病无残,反是秀气娇俏,美好动人,令他动心。 可也因为她太过美好,让他心生不安,心生害怕。 害怕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再因他而亡。 所以,他要拥着她,保护她。 他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只要他还活着一天。 “我会好好活着的,会的。”他要好好活着,如此才能保护她。 这是,丈夫的责任。 夏温言心中立下决心的同时将月连笙愈搂愈紧,使得月连笙整个背部都紧紧贴在他胸膛上,令她面红耳赤更甚,同时她的心也是欢快的。 对生命有着热忱之心的人总不会离开得太早的,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可观,可心中有希望总归是好的。 而且,也没有谁个新媳妇不盼着自己丈夫好的。 月连笙也一样。 心中有欢快,那便逐渐驱散了紧张与不安,竟听得月连笙主动与夏温言说话道:“温言,白日里在前厅见到的人……是谁?” 那双锐利如针的眼睛好像扎进了月连笙心里似的,让她怎么都忘不掉。 “可是他吓着你了?”夏温言的声音总是那么轻缓那么温柔,总让月连笙忍不住想,他对别的人说话也是这么样的吗? “他是我二叔。” “你二叔!?”月连笙震惊不已。 今日她见着了她的公爹夏哲远,那是一个长得平易近人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生意人,她的婆婆徐氏也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她的相公更是温柔得好像春日里的和风,可为何这夏家二房却尖锐得像一根针一样? 她有耳闻过这夏家二房夏勃,都说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却想不到岂止是不好相与而已。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下人,不,是连下人都不如,就像是看一个图谋不轨的外人似的。 那个人,竟是他的二叔。 “嗯。”夏温言微微点了点头,“今儿他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我二叔总是这般,说话总是有些尖锐。” 夏温言又与月连笙说了些家里的情况,比如家里有些什么人,渐渐的,月连笙的回应生愈来愈轻,夏温言将声音放轻,她便慢慢睡了过去。 在夏温言那被她煨得有了些微暖意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她太倦了,若是换做以往,这般情况下她定是睡不着的。 而且,以往也没有那清淡好闻的草木清香。 不过,睡着的月连笙总觉得身后好似有什么奇怪的硬物一直在抵着自己,而且还滚烫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