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咋样,也是起来了。”夷邕说道。
“好,夷,你在革上写一下昨日记的六个书。”
众人都以一种出头鸟的眼神看着他。他有点尴尬,提起笔,在草圈中心蘸了墨,在革上画昨日的符号,但是似乎并没有记住几个。
“行不行?”士兵们紧张地看着他。
夷邕最后只写出了较为简单的i和。其中i还直接写成了一条竖线。
“这两个你会念么?”乐正绫看着他。
夷邕摇摇头。
“昨天睡前有温习么?你小时候受汉文的时候,老师有没有提过,说学而时习之?”
夷邕不吭气,只是坐在地上。
随后,她围着士兵们转了一圈,向他们说:
“我们这个什,之所以有十六个人,就是考虑到你们中间有这种无心受业的。我相信,你们还有些人,对我们两个没竖的女子做你们的官长也是暗地里不服的。可是设立我们这个什,属于军幕的命令,你们也是自愿来的,至少你们在这能课到东西,也无需让大你们几岁的官长火伴欺压。如果教到最后,还是这样,那只好再将你们放还到行伍中去,和匈奴人对阵吧。匈奴人你们怕么?”
众士兵都不答话。
“我今天先不考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没把这个事当事,你们和夷邕一样,就没记过。齐渊,你们两个伍长呢?”
“我们回去以后做了功课,什长可以考我们。”
“我不考你们,我知道你们会。”乐正绫摆摆手,“剩下十三位呢?”
天依看到楼昫在士兵中站了起来,他向乐正绫报告:
“我会。”
“你会?”乐正绫走到他身边,“写出来。”
楼昫看起来非常自信,他拿过笔,蘸好墨,便在革上写下六个元音音标,虽然用的时间也不短。
“读出这六个。”
“a、e、、i、、u。”楼昫一一地指着这些音标,念了出来。
“看到了吗?”乐正绫对众人说,“并不是记忆力不如人,而是不肯费心。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今天教的时间会长一些,希望你们在行军的过程中留心,睡前想一想,睡醒再温习温习,今天还是教这组音,课的时间会长一些,希望你们好好记,好好学,好好想。”
天依和那名军士将另一块木板抬上来,架好。
“为什么我要教你们这组音?”乐正绫问士兵道,“它们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它们在通书里面,好像是写在中间的。”楼昫回忆了一下昨日的内容,答道。
“对。乎、我、女,里面都有一个a,但是前后又用不同的符号表示,你们读起来发现什么?”
“它们是我们汉说里面,一个名头中间的那一部分。但是前面后面的部分又不一样,所以它们是不同的叫法。”
“对。它叫元音,言语里面离不开它。试想一下,我们把我的a去掉以后,怎么读?”
大家试了一下,只发出来。
“你们的话里面,能不能单独作一个说法?”
士兵们都摇摇头。
“这就对了,”乐正绫说,“当然,在我们海国的方言里面,是有这个的,比如我们那边某地,把五就是发为。在海国东边,几万里大海过去,还有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族人,说的言语没有元音,全靠sk、br这些辅音组合成名号。不过大部分言语里面,基本上都离不开元音。而相对的,在汉人的言语里面,它前面和后面的成分就是辅音。比如南北的南,怎么说?”
大家纷纷把“南”字发了一遍。
“/n/,对吧?除了,前面还有一个n,后面还有一个。它们就是两个辅音,而且是鼻辅音。”
“元音和辅音之间有什么差别?”夷邕问道,“为什么元音常在中间,而辅音常在它前后出现?”
“问得很好。上课就是要多提问,我来给你们说一下元音和辅音之间的差别。”
随后,乐正绫先画了一张口腔和喉咙的剖面示意图,向士兵们指示了几种发音器官,随后将元音和辅音在声学上的特征、涉及到的器官说与士兵们。
“你们以后如果有兴趣的,可以把已死之人的头这么切下来,然后看看它的构造是不是符合我画的示意图。然后你们可以在那找一下各个器官,比如喉头、声带、软腭,你碰碰软腭,就会发现它确实和硬腭比起来要软。”乐正绫同小伙子们开玩笑。很多人的脸上显露出难受的表情,显然他们并不愿意去想象这种画面。
“当然,知道你们害怕,以后基本上也不会去做这个事情,所以就在什里好好学吧。”乐正绫站起来,“今天我们要课的,你们要受的,不止这六个元音,我一共要教你们十七个元音,但实际上天下言语,元音的总数比这十七个还要多。这些元音按照舌头位置的高低,大致可以分为前后、高低两类,我会用一张图来标明它们的位置,你们跟着学。当然,我知道你们有人是从方言区来的。你们的方言里面如果有这个元音,就说出来,我们可以确定一下你们的方言大致是个什么面貌。如果你们方言里面有这个音,你们学起来会更快一些。”
“我早就说,我们当地除了这六个元音,还有其他的!既然是受的通书,自然我们当地的言语也会有文书的。”队伍中有人兴奋起来,“我老家在河北边,我们那边把河就叫做……”
“什么?”乐正绫侧耳听他又发了几遍,随后在板上写下。看来在西汉中前期,黄河北岸的一些地区已经将歌部的aj说成了一个单元音。
“我虽然看不懂,但是或许您教的这个就是了。”士兵道,“我还是先从全部的元音开始学起吧。”
天依明白了,今日的工作便是一边教通书什里的人掌握基本元音,一边通过这些元音做方言调查虽然乐正绫从临洮一路走过来,关而西方言的面貌她应该是大致熟稔了的。不过日后如果要针对部队交流的基础方言设计一种简化的拼音方案的话,那这个工作也是必不可少的。再一个,通过做这类调查,教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课堂的气氛也会活络很多。在受完了基本元音以后,士兵们纷纷向什正提供自己那边对各种东西的土叫法,以及军中一般能够说通的音,天依就拿着纸在一边记录。大体上,行伍间使用的基本的方言仍是洛下、关中一带的通语,而秦汉时期,南方和北方、东部和西部的方言差异还未有两千年后那么显著,毕竟语言的分化还处在比较早期的阶段。
这堂课一直持续到临近食时结束。幕中派专人给通书什送来了胡饼,每人一块,她们遂挟着饼回到家奴的休息点上。没成想,张嫂向她们揭开釜盖,釜中还有一层两人份的小米粥。
第四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