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明知逃离无望,绝境偏能激发极大的勇气和恶意,他整个人都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脸上显出极度癫狂的神情,以至于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我就是桓康啊,谢石。”
他大笑起来,但因为堵在喉间的血,笑声也低沉而窒闷,随后戛然而止。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我就是你的兄弟!你杀了我,就亲手杀了你的兄弟……咳咳……”
“无冕之尊谢石,亲自杀了他唯一的好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眼白抽/搐着翻了上来。
谢石眼瞳微微一缩,手上的力道却反而放轻了。
不是□□易容的替身,却像是什么附身的鬼物。
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但此刻一个活生生的人摆在眼前,却让他片刻之间就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认知来。
“无冕之尊”是什么怪异而僭越的称呼?
而且在这个人的心里,“桓康”是他唯一的好兄弟……
谢石神色淡漠无波。
他被孙捭阖养到七岁,义父死后被受刘虎招揽。桓康是不知道何州何府小富门庭的少爷,被拍花子拐卖到永州,因为虎哥一次黑吃黑,被截留在了黑虎帮里。
小少爷举目无亲,人事乖觉,知道那些大人不耐烦管他,小绺儿的手艺学不来,又不想被打折了手脚去讨饭,就跟定了他。
跟在他身边,吃他的饱饭,就是他的好兄弟?
恐怕还不如那个小姑娘来得更合适些——至少小姑娘是他自己决定要养的。
他目光平静地垂落下来,道:“刘虎杀我,是你做的?”
他看着喘息着带笑的人随着听清他的问话,笑容忽然凝滞了,眼瞳骤然紧缩,眼周的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就没有再等回答,而微微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因为童先生,你原本不配速死。但是你看了不该看的人,我取你一对眼,刀剑无情,往后如果真有轮回果报,自己学机灵些。”
“等等,等等。”眼看着谢石袖中滑出的刀片已经近在咫尺,生死关头倒逼出刹那清醒灵光,桓康大叫起来:“那个奇怪的小丫头,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你身边,她一定也是穿书者,想要掠夺你的气运!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你不想知道你以后的人生吗?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谁是你的手下,谁是你的敌人,谁背叛你,你以后会娶公主,有很多很多老婆,但是那个公主她、呃啊——”
喋喋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剖裂般的剧痛已经让他失去了出声的力量,眼中的最后一幕是黑衣少年不带一丝/情绪的纯黑瞳眸,鲜血汩/汩地离开身体。
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吗?我明明知道所有的情节,所有的奇遇,凭什么只有你能做主角?
恍惚之中他想起书里男配桓康的结局,他是男主谢石唯一的好兄弟,是他真正的心腹,在谢石权倾天下之后,做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娶了亲王府的郡主,出入宫闱,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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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即使隔着几堵墙壁,依约听得见外面的声响。
陪着楚烟安置的乳娘并没有睡,想到之前谢石的叮嘱,竖着耳朵熬了一整夜。
天将明的时候,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
乳娘如同惊弓之鸟似的,惊慌地问了声“谁”,门口静了片刻,响起少年微微低哑的声音:“是我。”
“哦,哦。”
乳娘吁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去开了门,迎面就被少年眼底浓重的红血丝吓了一跳:“嚯。”
黑衣的少年站在门口,抬手揉了揉鼻梁,一贯淡漠平静的脸上也带上了疲色。
他没有在意使妇的小小失礼,只是微微颔首,迈步走进屋来。
小姑娘昨天昏昏睡了一路,夜里又一宿安眠,这时只些微一点响动,就隐约地要醒过来,一双眼朦胧胧半睁不睁的,看定了头顶的少年,喃喃地叫他“哥哥”。
谢石站在床边低着头,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与他实在素昧平生,第一面还有些尴尬和敌意——任是谁在午夜里突然被人翻窗闯了门,还动起手来一副胁迫的姿态,恐怕都不会有多么欢喜。
第二面又是鲜血横流的小巷,他像个索命的恶鬼,她却是误入的小鹿,她甚至都不一定认出了他。
第三面、第四面……
分明行/事也颇有章法,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地信任他、依赖他。
谢石看着小姑娘柔软红/润的脸颊,眼睛是一夜未眠的干涩和刺痛,心中却无声无息地宁定下来,升起一股罕见的、失控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