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以后,众人被分成了两组,开始跟着萧湛与宋文禹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各个堤坝上巡查。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随着他们亲自寻访的地方越多,刘郡守的心里便越是慌乱。
这一日,刘郡守趁着夜色,又匆匆忙忙地来到了萧铎的房间里头。与前几次的会面相比,今日的萧铎脾气也暴躁得多。
“王爷,您说怎么办呀。他们这来势汹汹,暗地里就连之前与咱们有生意来往的商贾人家都找到了。卑职真怕,怕……”
萧铎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刘郡守絮絮叨叨的话语让他心里更是一团乱。“怎么会让他们寻到这根线的,你不是说,你们的账簿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让他们瞧出端倪吗?”
“这,这……”刘郡守瞧着萧铎恶狠狠的眼神,心里害怕得紧,“谁能想到这宋文禹年纪轻轻,竟然还深谙商贾之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铎咬牙切齿地看着刘郡守,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他娶的妻子可是出自天下第一富的沈家!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蠢材!”
“啊?那,那可怎么办啊。”刘郡守六神无主地看着萧铎,“王爷,您可一定要救卑职呀!”
萧铎冷冷瞧着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刘义,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是太子就不一定了。若是真的查出来些什么,你可一定要咬紧牙关别松口。否则,死得可不止是你一个人了。”
刘郡守被萧铎阴恻恻的神情给吓得浑身一颤,他想到了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小妾,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那可是他老刘家的独苗,他四十岁才得这个孩子。
萧铎见刘义已经没了主心骨,又轻声说道:“无毒不丈夫,不然,你就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个。然后……便是我了。”
刘义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萧铎,半天没有答话。萧铎知道,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他低下头来掸了掸外衣上的灰尘。“事已至此,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若是此时你才派人去灭口,为时晚矣,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只好……”
萧铎话说到这儿,瞧见了放在桌上的那一杯水,他将茶杯推倒在了桌子上,任杯子里的水泼洒出来,顺着桌布流到地上。
刘义盯着那一滩水渍良久,失魂落魄地向萧铎行礼道:“卑职明白了……夜已深,王爷还请早些休息。”
“嗯,去吧。”萧铎没有看他,自始至终,他都在盯着那一滩水渍看。
覆水难收,怕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萧铎想不明白,他们在淮南郡里逗留数日,为何一直不见朱家人动手。之前担心的那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在萧铎的脑子里。
“这是把我当弃子了?”萧铎握紧了拳头,有些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的心里真是又恨又痛。自己从小到大,就依附在皇后身边仰人鼻息地过活。朱良莘作为养母,说不上有多好,却也说不上有多坏。
但是太子从小到大对他的关怀和照顾,却让他真正感受到了来自兄长的亲情。萧铎的性子暴躁乖僻,这是众人皆知的。可是他在萧烁面前却是另外一个模样。
只要是萧烁想要完成的事情,他都可以身先士卒,赴汤蹈火。因为他从来不会怀疑萧烁会出卖自己。
可是,这一次……难道自己果真要为了他的王朝霸业折在淮南郡了吗?
不,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也不愿意相信萧烁放弃了他。
萧铎摇了摇头,强逼自己去想另外一种可能性。也许,纯属是朱家人办事不利,让萧湛与宋文禹可以苟活到现在?
他的这个猜想,也算是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自打萧湛与宋文禹二人出了淮南郡都城开始下堤坝巡查开始,他们这一个月以来就一共遇到了好几拨刺杀,每次来人出招都极其狠辣,且都是挑的众人不在萧宋二人身边的时候。
可是他们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始终没能活捉到人,而且在最近一次时,宋文禹也因为不会武功受伤了。宋文禹深夜来到驿站找人包扎的时候,阿金吓了一跳。若不是她自制力强,眼泪早就夺眶而出了。
“这是怎么回事。”乔医正披着外衣出来,见到宋文禹唇色发白地坐在驿站的大厅里,赶紧让匆忙起来的魏凌云去准备包扎用的东西,回头见沈玉还傻站在那儿,又呵斥道:“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来帮忙。”
阿金闻言,默默走到宋文禹的面前,在即将要接触到他的外衣时,宋文禹忽然道:“男女有别,还请乔医正让这位医女回避吧。”
乔医正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阿金,又想到魏凌云对这个医女青眼有加,刚准备让阿金离开,她却抢先说道:“医者父母心,宋大人何必顾忌这些。您伤得很重,还是先处理了您的伤口再说吧。”
众人听他这么说,便不做声了。正在这时,魏凌云拿了一些要用的东西过来。阿金站起身来帮着他将那些东西在乔医正手边一一摆好,二人又颇为默契地在乔医正的指导之下给宋文禹将上半身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乔医正瞧见他腰间绑着的纱布上还渗着血。“这是几时受的伤。”
“今天去巡查的路上遇袭的。我替润王挡了一剑。”
乔医正一愣,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魏凌云和沈玉。见二人的神色皆有异样,便知道他们也是被这句话给吓到了。
“宋大人,万幸,刀刃上没有淬毒。”乔医正将纱布拆开,查看了一下宋文禹的伤势如是说道:“不过这个刀伤,要好好养上一阵了。最好不要沾水,不要走动,要卧床休息。”
听了乔医正的吩咐,宋文禹扯着唇角笑了一下,这笑容让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宋文禹有些张扬。“乔医正,您觉得您说得这些医嘱,我可能在这里遵照执行吗?”
乔医正打开了药瓶,一手扶着他的伤口,提醒了一句,“会有些疼,忍着,”,便将药粉洒在了创口上。宋文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叫出声。
阿金在一旁定定地瞧着他的额头上泌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便知道他是在强忍着疼痛。有乔医正在,魏凌云和阿金也只能打个下手。不一会儿,宋文禹的伤口上就已经包了一层崭新的纱布。
乔医正忙活完,擦了擦汗。借故支走了阿金和凌云以后,才问道:“润王那边可好?”
“他还好,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已经回郡守府里了。”
“但你二人应该都清楚,皆是徒劳。”乔医正叹了一口气。就连他都不敢保证,这次自己从杏林苑里带出来的人中,没有皇后他们的眼线,“明天,你们还去巡查吗?”
“去,若是不去,萧铎他们更会有恃无恐的。”宋文禹一手扶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唇色发白地回道:“可恨当时那人逃跑了,不然,说不定还可以瞒上一阵子。”
站在走廊外边的阿金听了宋文禹说的话,神情变得极冷。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深夜的雨雾之中。
郡守府外,偶有衙门捕快和萧铎带来的府兵巡逻。一个黑衣人隐在阴影处,正打算要趁着巡逻队伍离开的空当,潜进郡守府里,有人却从身后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回头一看,竟然是个女人。女子一身医女打扮,脸上仅带着一方面纱,似乎毫不忌讳对方会瞧出自己的身份。
这个女人,正是阿金。
“你这是要去给萧铎报信?”那女子冷冷问道。
黑衣人神情凛然,肩膀一颤,躲开了阿金的桎梏。下一秒,便提剑向阿金刺去。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无论自己出招多么狠厉迅速,都能被对方一一化解。二人都不想在郡守府前闹出太大的动静,不知不觉便交手至一条无人的巷子里。
“你是谁。”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问,带着些气急败坏和恐惧。
“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些。”阿金淡淡回了一句,拿起玉笛横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的笛声在雨夜之中响起,显得如此哀戚婉转。黑衣人感觉这些音符似乎是有生命的,他们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他的四肢,让他将手里的刀尖短刃对准自己。
饶是杀人如麻的他,到了这种时候心中也渐渐生出绝望来。他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想要瞧清楚这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的模样,直到死,却只能看清楚一个模糊的轮廓。
二人对决,高下立判,生死也只不过是一瞬的事情罢了。阿金见黑衣人躺倒在地上不动了,这才放下手中玉笛。先前的狠厉模样完全不见了,只剩下一脸冷漠。
她走到这个刺客的尸体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的眼睛上抹了一把,这才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缓缓走出了巷子里。
阿金回到驿站的时候,更夫已经打过四更天的梆子了。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房间,却没想到刚一进驿站,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等她的魏凌云。
她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又继续向楼上走去。
“你到底是谁?”魏凌云走上前,一把拉住了阿金。阿金回过头来瞧他的眼神,让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可是一想到这个人很有可能不是沈玉,他又坚定不移地看着阿金道:“你不是沈玉。”
阿金没想到最先戳穿自己的竟然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转过头来面对魏凌云站着,轻轻问道:“魏大夫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就不是沈玉了?”
魏凌云也被阿金问住了,可是当那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又眉头紧皱道:“沈玉的身上,从来都只有药香。没有血腥味。”
魏凌云的回答让阿金有些嘴角上扬,从小在通天阁长大,自然知道有些人的感官就是比旁人灵敏一些,比如阿九的耳力,还有面前这位医官的嗅觉。搜读电子书su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