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呵一声,不屑意味甚浓,却是仍柔顺地任沈娆搂抱着,安抚着脊背,一会儿,打起小呼噜。 沈娆摸着他突出的骨,望着他眼下疲惫的青黑望了很久。 白华这一觉睡得安稳,次日晌午才醒,醒来时已在个简陋木床上。 小而空的房间,低级客栈标配。 沈娆与包袱,都不在这儿。 他的唇登时抿成一条直线。 没什么可失望的。 他起身,想着动动酸涩的筋骨,胃中一阵抽痛,重新跌回床榻,三天粒米未尽,这具身子撑不住了。 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鬓角滑下,又顺苍白脸颊由不算圆润的下颌滴到褥上,他蜷缩着,紧紧按着胃,呻·吟痛苦而无力。 “这怎么了!” 房门被打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惊叫,与嘭地,什么东西被丢在桌上的巨响。 白华眯了眯眼,望过去,见到慌里慌张跑过来的沈娆,不太清晰的视野,印在脑子里只有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然后头一歪,晕过去。 白华是被活活饿晕的。 沈娆一边将未灌完的半碗糖水照白华吩咐交给他,一边在他床边弓着身子忏悔:“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只想让你多歇一会儿。”她望着他纤细的手,心疼道:“以后我指定按时叮嘱你用膳。” 慢慢喝完一碗水,感觉眩晕与胃疼稍微缓解,白华将大碗往旁边一放,沈娆手脚麻利地拿走,换做早温着的,刚端过来的白粥,粥炖得很烂,黏糊糊的,掺杂着几叶同样烂糊的绿,望起来难以下咽。 “不必。”白华没有接那碗粥,身体的痛被他冷漠的声音掩盖住:“没有以后。”漆黑的眸盯着沈娆:“你走罢。” 沈娆转移话题:“你先给这粥喝了。” 白华嘴角压了压,露出几分不悦。 她道:“才有力气赶我走不是?” 二人对视,生理心理都处于弱势的白华完败。 他别过眼,接她端了有一阵儿的碗。 碗不算大,一个姿势端得久了也累,沈娆甩甩手,体贴地去将碟将菜拿来,放到一边。 白华沉默着,一口一口将粥和菜都吃完,疼痛缓解,疲惫却更甚。 沈娆看他阖目,又一张不愿交流的冷脸,决定还是不要待在这儿触他的霉头,遂悄声收拾了碗筷准备离开,刚迈步子,白华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到底要怎么样?” 沈娆顿了下,采取了个折中的态度:“陪着你。” 白华不吱声。 沈娆等了会,悄悄出去。 白华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支棱起来,他暗暗唾弃自己不争气,却还是竭力听着动静。 顷刻,熟悉的脚步声走回来。没着没落的情绪随着那距离的缩短一点点减少。 “那个”沈娆咳了咳:“这里是温水和青盐,你可以自己先简单洗一洗。我去给你弄浴桶和换洗衣裳。” 白华还是挺讲究的,几日没沐浴,又舟车劳顿一身汗,怕是要受不了。 门被轻声合上,白华睁眼,看着桌子上的两样东西发愣。 沈娆缠上了白华。 白华明面不假辞色,内心却是纵容的。 别别扭扭,二人几经变装,经白华应允拌作姐弟在一边陲小城定居下来。现在正是追缉最严的时候,避过风头,韬光养晦,才好研究怎么替白华报复。 对于白华并不十分反天道的行为沈娆也是纵容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别越过那个界就行。 譬如当下,他仗着花架子还行,将个垂涎美色的小丫头打得屁滚尿流哭着跑了,又将她那两朵野花拿鞋用力碾了碾,沈娆便劝也没劝一句,甚至还打算亲自上阵,可惜那春花儿太小枝儿,白华现在又挺排斥她凑近。 “夫子。”唇红齿白的少年在他后头怯怯道:“你别怪三姐,她不是故意的。” 白华睇他一眼,冷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是我给你们讲的第一课。知而再犯,不是故意的?” 他明显是真有些动气,虽然刚刚跑走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四岁,算是晚辈,可谁让她先是出言调戏,再是尾随偷窥呢。 也不算是偷,人家窥完了打算在窗户底下放两枝花儿,大约是想表一表已然溢于言表的爱意。 可白华不能接受。 由这张脸惹来的麻烦,总能让他格外敏感。 少年被堵得哑口无言,眼里一包泪,小狗似的可怜巴巴。沈娆看了心软,调和道:“慧哥儿,你先回家……” 白华甩袖大步走了。 沈娆慌忙撵上去,还不忘回头喊:“回去看看你姐的伤,告诉她,喜欢人没错,错的是她的法子!让两个人都开心的法子才是正经法子!” 少年抹了抹泪,看着阳光下,沈娆灵秀动人的脸羞答答应了声。 沈娆放心了,大步追在白华后头。 方才那小丫头还有点儿爆发力,撒丫子逃的时候窜得比猴儿还快,追了挺长一段,后来还是沈娆用轻功逮住的。 白华就没用轻功。 可见白华气是气,却没那么大的气。 所以沈娆这时候才敢再劝:“她到底还小。” 白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不小了。弟弟都到了许人家的年纪,姐姐这点儿道理都不懂么?” 懂什么?不该爬人家墙头送花?若搁旁人说不得是情趣,小打小闹罢了,但不能这么说。再说,那丫头终究做得不对,白华气愤委屈,都是应该的。她不可这时候犯原则性错误。 “那我晚上去和周嫂子说一说,让她给三鑫换个先生。” 白华冷哼,更大步走到前头,沈娆再跟上。 “她一家子我都不教。”平淡而不容置疑。 “是,是,别气了,为此等人不值当!”沈娆看他怒染的侧脸,哄人的花样百出。 白华到院,磅地甩上门,将沈娆关在外头:“现在去。” “哎!这就去!” 听着急匆匆的脚步声,白华轻哼,此刻冰冻的眸子才微有化解,嘴边漾起抹不自知的笑。 春去秋来,秋来春去。二人在这儿一待就是两年。沈娆越想着引领白华往好处走,便越发觉得白华不是从前自己想得那样恶毒虚荣,贪慕富贵。心中愧怍便越滚越大,对白华也越百依百顺,能捧着绝不单哄着。 这年,百年难遇的洪水冲荡南绥。瘟疫爆发,民不聊生,女皇派摄政王方墉南下赈灾,二人终于等到机会。 “话说方墉方亲王,那可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顿挫道:“蛰伏二十余年,这不,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老头儿绿豆小眼四周瞥了瞥,做足了气氛:“就连那位如今都得敬他八分!今儿咱们就来讲一讲……” 沈娆和小二要了壶茶,跟白华咬耳朵:“这也就在这穷乡僻壤的,再大一点儿地方早杀了。” 白华睨她,眸中嫌弃:“赶紧歇,还得赶路。” 吵着没精力赶路还有精力交头接耳议论他人。 沈娆也不辩驳歇这一脚是为了谁,接了小二来的茶壶,给白华先满上,才给自己倒了杯笑眯眯地喝着:“哎。” 二人赶到南绥时是个久违的艳阳天。炙热的太阳将地上残留许久,捂得发霉的水汽烤干了,路边儿野草野花挺了挺腰,连带着哒哒走着的马也走了精气神儿。 拿新办的文碟说是寻亲,进了守备并不森严的城,二人随便找了个正蹲在路边儿喝粥的难民,打听钦差的临时府邸。 南绥整座城都垮了,所谓府邸也不过是几根柱子临时搭的间小茅草屋。 沈娆让白华站在街角不要动。自己走出去,接近茅草屋。 “干什么的!”守在屋外的侍卫看着沈娆探头探脑的模样质问。 因灾而产生的暴民她们不是遇到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不怕要命的,十分危险难缠。甚至方墉还为此受过伤,不过那人到底是暴民还是女皇的杀手,各人有各人心里的想法。 沈娆笑:“来找王爷。”她搓搓手,一副攀亲的老百姓做态:“在下太奶奶的三姨娘的曾孙子和老伯爷是好友……” 侍卫不耐烦:“滚!王爷忙着赈灾,没空!” 沈娆接着道:“所以,这回听说王爷身子不适,在下特地带来偏方。” 侍卫挥着的手顿了顿。 “什么偏方?” 从屋里出来个人,青衫青带,是翰林院,曾给她是谢景澜打过下手的那人。冯知远。也是那里头,唯一一个,不曾在她面前说过白华坏话的。 “冯大人。”侍卫行了礼。 沈娆知道能将里头的人引出来,这就赌对了。 她意味深长:“这偏方可不能随便拿出来。得先见着王爷,亲手交给王爷。一则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外传。二则,方中有几味药,若是遇到懂行的,怕传出去什么不好的消息。” 冯知远脸色一沉。她打量着沈娆,目光犀利,一点也无当初的憨厚愚钝。 “跟我来吧。”她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