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风无月。 温醉侧卧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懒洋洋微眯着眼,手里提着串葡萄,一颗接一颗地扯下来往嘴里丢。 哎呀,漏掉了一颗! 温醉懊丧地看着那粒“漏网之鱼”沿着瓦片一路向下,滚滚滚,刺溜一下落到屋檐下面去了。 温醉盘腿坐起来,绿眼中幽光一明一暗。呵呵,有意思:刚才看那掉落的葡萄顺便让他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从下面巷子里穿过。 唔……它要去哪呢? 温醉很无聊,一无聊了便好奇心盛。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躬身化作一只黑猫,飞檐走壁,朝着白影的方向窜了过去。 白影穿过几条幽巷,窜入一个荒废多年的破旧院落,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温醉化回人形,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心叹后生可畏。 啧啧,那小狐狸胆子可真不小,一看就是识路的,居然敢闯地宫。传说那底下关着邪祟,镇魂塔那么大一座佛塔当年建了就是用来镇它,那东西邪性有多大可想而知。小狐狸这么一进去,只怕这会儿已经被那邪祟捉住,当点心给啃了。那么小一只,也不知道够不够给邪祟塞牙缝。 地宫中心,镇魂塔的基座下有一个向下凹陷大坑,形似墓室。里面散落着成堆白骨,皆是破碎成一截截,一块块,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啃过一般。 一只白狐在坑边缘徘徊了一阵,纵身跳了下去。雪白的尾巴扫过坑壁,刮下一层沙土,露出土层之下几副交叠扭曲的狰狞白骨。 白狐落地,踩在一块头盖骨上,爪子一滑,身子在斜坡上滚了几圈,方停下。它在洞穴中央站定,向上仰视。头顶,镇魂塔的基座像个巨大的钟罩一般,压制住下方汹涌翻滚,似是要伺机而出的邪气。 正邪两气相撞,最易移魂错位,阴阳颠倒,乃解封破印首选之地。 白狐盘腿坐下,屏息聚气。额上一道金字封印隐隐发光,蠢蠢欲动。 快了…… 地面剧颤。白狐闭上眼,双爪覆于腿上,如同老僧坐定,岿然不动。陡然间,头顶佛光大盛,底下紫光澎湃。额前金字颤抖不止,突然字身左右反转,上下颠倒。 轰隆隆…… 地底下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闷响,一只巨爪破除土盖,探出地面,牢牢擒住白狐,将其拖入地底,不知何处。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极快,只在眨眼之间。 叮铃……当啷…… 善白檀香阁中,睡得正酣的阿白猛然从梦中惊醒。她刷地掀开薄毯,鞋也不穿,几步来到窗前,一下打开窗户,身形嗖地融入夜色之中。 镇魂塔顶,阿白穿着吊带睡裙矗立在清凉的夜风中,安静听着塔角铃音。 叮铃……当啷…… 一百年来,阿白从未听过镇魂塔上挂的铃铛响。她知道这铃是不会响的,因为这些铃都只有铃,没有铛,根本发不出响声。 头一回听见这些发不出响声的铃响了,阿白既稀奇,又隐约觉得不安。 为什么呢……镇魂塔上的铃铛为什么响了呢?究竟怎么响的? 阿白不明白,索性挠了挠头,不去想。她抱着膝盖坐下,歪头靠着手臂,合上眼,安静地听着这一串串铃音接连在夜空中回荡,诡异又动听。 次日上午,阳光大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龙回河边凉风习习,吹散了夏日暑气。 河边石头阶梯上并排坐着两个女生,一个穿着时髦性感却又不失俏皮的V领碎花裙,另一个穿着酷酷的黑色T恤和牛仔热裤。穿碎花裙的女生手上缠着绷带,正大口大口嚼着穿T恤的女生喂过来的烤肉串。 晏雪琴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歉意地盯着齐云梦那只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左手。 “哎哎,别看了。快喂我吃肉!”齐云梦嚷嚷。 晏雪琴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将肉串伸到齐云梦嘴边。 齐云梦咬下一大块肉,大嚼了几口,咽下,举起右手里的矿泉水瓶,咕嘟咕嘟牛饮几口。“哎哎,琴琴!你别这一副焉了的样子啊。是我被狗咬了好不好,又不是你。” “但是,是我的狗咬的。” “啧,什么你的狗啊?琴琴,虽然那狗是塞给了你养,但好歹是我们姐妹几个一起捡回来的,你别都怪到自己身上去啊。” 晏雪琴嗯了一声,依旧没什么精神。 “哎,琴琴,你没胃口吗?” 晏雪琴摇头,似乎有点恍惚。 “咳,那你的那串……还吃吗?”齐云梦问道。 晏雪琴眼角抽了抽,硬邦邦说了句:“拿去,都给你吃去。” 齐云梦无赖道:“我没手啊,你得喂我。” 晏雪琴白她一眼,不跟她计较,继续喂食。 “琴琴,我待会还想吃糖油粑粑,想吃炸春卷,想吃糖葫芦,想吃……” “齐云梦!你给我够了!吃吃吃!吃死你!”晏雪琴终于炸毛了,齐云梦一阵奸笑。晏雪琴扭过头不理她,许久才凉凉地补上一句:“吃这么多还不长肉,你真是人神共愤的存在。” “喂喂,琴琴,你也很瘦好不好。” 但也没你瘦得那么好看啊,晏雪琴愤愤地想。齐云梦是她大学时期关系最亲密的死党,不仅身材比她高,长得比她漂亮,居然还吃辣椒不长逗,怎么晒都不会黑,这种存在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晏雪琴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的美女了,可在大学居然放着没人追。看着寝室里的姐妹们一个个被告白,做女生的多少有些自尊心受伤。班上同学帮她分析,说她至今没人追是因为:第一,她有的时候太毒舌;第二,她穿得太酷;第三,她身旁飞的这只花蝴蝶太打眼。花蝴蝶说的就是齐云梦了。不过齐云梦虽然长相女神,追的人一大串,却并没交过男朋友。晏雪琴觉得她大概是眼光太高了。 说不嫉妒齐云梦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友谊。虽然齐云梦的坏毛病她可以挑出一大堆,但她并不觉得齐云梦小家子气。相反,晏雪琴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很有义气的朋友。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时候,齐云梦那身娇气的公主病一犯会让晏雪琴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但换个角度想一想,其实齐云梦也没什么不对。班上同学跟晏雪琴说过,女生嘛,就该娇气点。像她这样从不知娇气为何物的女生,总有一天会要进化成女汉子。 晏雪琴也尝试过学齐云梦那样偶然撒个娇什么的,但从小当班干部的她一直走的都是女强人路线,根本学不来。有时,站在齐云梦身边她其实有点自卑。觉得齐云梦就是一个受所有人疼爱的公主,而自己只是跟在她背后的影子。但也有时,不爽感会超过自卑感,那是因为她觉得:她好像被公主大人使唤成打杂的了!就像现在! 晏雪琴瞥了齐云梦一眼,眼神写着:自己明明还有右手可以动,非要我喂! 齐云梦回她一眼,眼神写着:莫名其妙。 龙回河水清澈见底。晏雪琴喂饱了齐云梦之后望着不宽的河面发呆,思考着待会带齐云梦去哪里转。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晏雪琴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河的正对面映着一条人影,她不由自主顺着影子向上看,兀地一怔。 是个男人。是个长得很帅的男人。而且是个正盯着她看的男人。 头一回跟齐云梦在一起,有男的看自己而不是看她,晏雪琴一时百感交集……倒有点不习惯。 对岸的男人见晏雪琴望过来,便朝她一笑。晏雪琴木了一下,脸上没表情。她从来不是“别人对你笑,你就要回以一笑”的类型。她迅速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抬头偷瞄了对岸一眼。那男人还在看着她。她又低下头去,看着水中的倒影。感觉到河对岸那两道视线还是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她开始觉得有点局促,有种……不爽的感觉。 “梦梦,我们走吧。”晏雪琴拉了拉齐云梦,却见齐云梦正两眼直勾勾望着对岸,拉她都没反应。 晏雪琴在心里喊了声“完蛋”,有种不祥预感:妈呀,千万别告诉她这位谁也看不上眼的大小姐看上那帅哥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不祥预感一般,齐云梦忽然激动地转过脸来对她道:“哎,你看见对面那帅哥了没?长得好帅!我想跟他搭个讪!” 晏雪琴抽抽嘴角,“你够了,梦梦。你现在手挂了彩,绝对不利搭讪。” “是手挂彩又不是脸,有什么关系?” “你手绑得像个粽子。待会跟人家打招呼会笑死人的。” “我是左手绑着啊!用右手不行吗?哎呀,不跟你说了,不然帅哥要走了!”齐云梦说着,急急站起来,愣了一下,又幽幽地坐下,嘟着嘴。 晏雪琴朝对岸瞟了一眼,原来趁她们争论的时候那帅哥已经没影了。 “跑哪去了?”齐云梦喃喃。 晏雪琴扫了眼对岸的店铺,心觉那帅哥八成是进善白檀香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