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忠义一直在坟地寻到傍晚,都没见着小丢子的人影,心想,他也许根本没来这里玩。毕竟……一想到一个七岁大的小孩,整天有事没事跑到荒无人烟的坟头上转悠,陆忠义就觉得心里发毛。他一个大人在坟地里转悠了几圈都觉得不舒服,一个小孩难道不会害怕?不过小丢子是小傻子,也不知道他怕不怕。 眼见着太阳要落山了,陆忠义终于放弃寻找,一无所获地返回。他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心下发怵,还想着自己来时遇上的怪事。 他好像真的撞见一个女鬼了……可是……等他一路冲下山,跑到坟堆里气喘吁吁时,背后又什么也没跟来……之后他在坟堆里寻人,也再没发生什么怪事。他有些恍惚,就好像来时遇上的事情就是一场错觉一样。可是,那女鬼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冰冷触觉实在令他印象太深,完全不像是错觉。 怪事!他一路走,一路注意着周围动静,却没觉察到什么异样,警惕也渐渐放松下来,全然不知:一路上,背后草丛里窸窸窣窣,一块白色的东西从草丛中探出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窥视着他的后背,见他走远了,又小心翼翼跟上,像是怕被他发现…… 陆忠义翻过山顶,临渚古城呈现在面前。他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山下走去。 要不要……把这怪事说给奶奶听?呃……还是不要了……说给奶奶听,她一定会大惊小怪,一脸装神弄鬼地说给街坊邻居听,又要被邻居笑话了。可这怪事在他心里憋着慌,实在想找个人诉说。要不,说给万家喜听?呃……还是不要了……万家喜那小子经常奚落他,搞不好听完之后又要说他想找女朋友想疯了,居然幻想出这么一段香艳的遇鬼经历来。其实,之后想起来,这怪事确实还蛮香艳的,不过真正经历的时候只觉得渗人。 一路上,陆忠义仔细回想着遇鬼细节,好像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恐怖,起码他又没掉块肉。想着想着,思绪就跳跃到别处去了:他确实是该找个女朋友了。虽然还没到家里人催他结婚的年龄,但他始终没交过女朋友,还是挺令家人担忧的。他死党万家喜女朋友都换过几任了,他还一直单着。家里神经兮兮的陆奶奶又时不时跟他嘀咕一句:陆小子!不许出柜!千万不许出柜! 汗……他其实还是蛮有压力的。 在街巷里,陆忠义可以说是个公认的完美小伙:人长得端正,性格开朗,为人和善,家里条件较好,有正式工作。街坊里有不少人替他做媒,给他介绍女朋友。可惜的是,他这人有一个大缺点:他眼光太高……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这边推脱,那边拒绝,街巷里的女生见他架子摆这么大,便也渐渐不待见他了。他倒落得清静。 万家喜总说他怪,说他该不会是Gay吧?如果真是那样,他就立马和他断绝往来。陆忠义当时就黑着脸说,干脆现在就断绝往来吧。万家喜就笑呵呵地勾着他肩膀,狠拍他一顿,说跟他开玩笑呢,即使他是Gay,他也不会嫌弃他,还会帮他介绍男朋友。陆忠义听他说完,黑着脸,将他暴打了一顿。 陆忠义知道自己不是Gay,他其实从小一直暗恋过一个女孩子,是他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名叫晏雪琴。那个女孩子,很了不起,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学习委员,勤奋刻苦,成绩优异。后来,为了去大城市里读高中,她离开了临渚城,陆忠义也就很少再见到她了。虽然很少见面,可陆忠义依然对她怀着三分崇拜七分爱慕的心思。只是……他大概是配不上她的吧…… 唉,说起来,她今年大学毕业了,也不知去哪工作去了。她大概很忙吧,暑假里的初中同学聚会她都没有参加。算一算,他已经将近两年没见过她了,上一次见到,还是过年的时候,偶然在街上相遇,没聊几句,就各走各的路了。其实他和她,并不是很熟。 他大概一辈子都会呆在临渚古城里当个小警察,而她么,一定会去某个大城市发展吧。听说她大学学的是金融,大概会进银行工作吧。 陆忠义一路朝山下走,思维神游,有些恍惚,并不知道:他的背上,贴了一块白色的东西,正在吸食他的阳气…… 陆忠义回到家在的青阶巷时,天已全黑。刚进入家门,街巷另一头,他的夜猫子死党万家喜就从家门里走了出来,双手插着裤口袋,游手好闲地在巷子里慢慢悠悠地走。 咯—— 石板路上传出一声奇怪的响声。万家喜忽然止步。 咦?他刚才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了,离他还很近。他站着不动,侧耳听了一阵,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跟个神经病一样,于是摇摇头,又慢慢悠悠的走他的路。 咯—— 又是一声。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石板上弹跳了一下,而且就在他身后。 万家喜连忙转过身,空荡荡的街巷里只有他个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奇怪?什么也没有吗?他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目光突然间扫到了什么,他一低头,猛然看见地面上贴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妈呀——!”万家喜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几步。 地上那张脸一动不动,像是死物。 万家喜拍着胸口喘气,又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张面具。 “吓死老子了!这谁扔的?还真TMD吓人!”万家喜被吓个半死,心中有气,将面具拾起来,仔细打量。 这面具上画的是一张女人脸,惨白惨白,跟日本艺妓似的。小嘴殷红,眉目清秀,两只眼睛是两个大窟窿,看着挺渗人。 万家喜盯着这面具左看右看。嘿!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破东西给吓到!真他妈太没种了!他一只手在面具白惨惨的脸蛋上抓了一把。哟!还是软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万家喜懒懒散散地拿手在面具脸上又抓又戳,玩了一阵,觉得过瘾,好像解了气。 忽然间,他的手停住了,因为,他恍然在面具脸上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咦?奇了怪了……这面具怎么好像笑了? 他拿着面具在面前晃来晃去。发现它时而笑时而不笑。 ……角度问题吧?还真跟个蒙娜丽莎的微笑似的呢……哈哈…… 万家喜刚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紧接着,咔一声,面具自己张开了嘴…… 万家喜立刻面色大变,啊地大叫一声,扔了面具。面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走眼了吧?他抱着电线杆,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路灯太暗……看走眼了……他拍拍胸脯给自己打气,松开环抱着电线杆的手,又踹了电线杆一脚,接着,大咧咧走过去拾起面具。 妈的!又被这破东西吓了一跳! 面具是被他面朝下丢在地上的。他伸手捡起来,刚将它翻了个面……只见,一条腥红的舌头从面具张开的嘴里伸了出来…… “妈呀——!”万家喜大惊失色,连忙甩开面具。然而,面具的长舌已经飞快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嗖地一下朝他面上袭来。 万家喜下意识护住脸,却不料,面具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后脑勺。万家喜只觉后脑勺上啪地一声响,有块东西贴在了脑后,紧紧吸在了他头上。 陆忠义回到家,把家人留下的饭菜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圈,热好后才开始吃。奇怪,他明明之前在坟地里就已经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怎么这会儿吃饭却味同嚼蜡,完全没有胃口?饿过头了吧?他缓缓放下筷子,精神萎靡,在饭桌上打起瞌睡来。 “陆小子……陆小子?” “啊?奶奶,干嘛?”陆忠义恍恍惚惚地睁眼,疲倦地看一眼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站着的陆奶奶。 “你怎么吃着吃着饭就睡着了?”陆奶奶问道,捧住陆忠义的脸左看看右看看,面露忧色。 “今天累了。”陆忠义疲倦地道,只想赶紧睡觉。 “你脸色很差劲啊!”陆奶奶啧啧了几声,揪了揪他惨白的脸颊,继续道:“陆小子,我看你是中邪了!” “奶奶,我今天真累了,没空听你胡说八道。”陆忠义有点烦躁,心里无端有股火气在窜。他伸手推开陆奶奶,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 “看吧,连脾气都变得古怪了,铁定是中邪了!”陆奶奶一脸笃定,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一边嘴里念叨:“完了完了,我家陆小子中邪了。我奶奶的奶奶留了块白玉佩下来,我得翻出来给我家陆小子戴着,帮他避避邪。我奶奶的奶奶以前可是个名震一方的道士,那个厉害啊,啧啧,不仅是个道士,还是个出了名的大美女。只可惜遇人不淑啊,啧啧,遇上了我奶奶的爷爷,那个大混球……” 善白檀香阁内,周承沛见阿白拎着小霞走进来,嘴角抽了抽,凉飕飕地道:“阿白,你捡她回来干什么?打算把她拴在门口看家吗?” 小霞正对着阿白骂骂咧咧,忽然听见周承沛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眼睛朝他射刀子,骂道:“你这臭僵尸!敢骂我是狗!我呸!” 周承沛眼角抽了抽,他最近对“呸”这个字眼颇为敏感,小霞不幸撞枪口上了。周承沛慢悠悠绕过柜台,朝门口走过来。 小霞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阿承,你——”阿白话未完,还没来得及阻止,周承沛就已经闪身到了小霞面前,一掌朝她头顶拍去,把她拍回原形了…… “阿承……” 周承沛瞥了阿白一眼,悠悠道:“当盆栽总比当看门狗好,起码不会叫。” “阿承……” “干嘛?” “你和她有仇么……”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就是个小心眼的小孩啊……阿白内心腹诽,嘴里却不敢说。接着,满脸歉意地蹲下来,对地上的小树苗道:“小霞,对不起。在你复原之前我会好好种着你的,三日之后,你复原了便可以走了。” 小树苗没有一丝动静,但不代表它不想动。此时的小霞,内心已经快喷火了:哇哇哇!阿白说好只关我两天的!这只该死的僵尸!他害我要多关一天!哇哇哇! 阿白搬出一个快成古董的旧花盆出来,小心翼翼将小霞种在里面,浇了点水,然后蹲在小霞面前,看着她发呆。 周承沛见她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心里恶寒了一下,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咳了一声,道:“我说,阿白……你不会是真的喜欢小霞吧?” 阿白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干净明亮,眨了眨,道:“我挺喜欢小霞的,她是我在这里最好的姐妹。”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承沛有点无语,“我是说……你对她不会是那种……呃……那种喜欢吧?” 阿白眨了眨眼,不解地道:“什么喜欢?” “就是那种喜欢啊!”周承沛眼皮直跳。她还没懂?装什么傻? “什么喜欢?”阿白见他好像很烦躁,却又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也有点烦躁起来,微微皱着眉站起来,认真地道:“阿承,你说什么?” 我晕!还给我装!周承沛没好气地道:“我就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话呢!” 阿白歪了歪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以为他傻了,弱弱地道:“什么叫是不是喜欢女人啊?” 周承沛额头上青筋在欢快地跳跃着。尼玛,她这种“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的表情是神马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阴沉着脸,给她解释:“大多数人……和妖,都是喜欢异性的,但也有少数人和妖是喜欢同性的,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少数?” “什么异性?什么同性?”阿白继续问道,依然是一脸茫然样。 周承沛被她气笑了,讥讽道:“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阿白?你这是装傻耍我玩吧?” 此时,阿白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一脸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阿承,你在说男相和女相吧?” “什么男相女相?”这回轮到他摸不着头脑了。 “呃……相,就是脸啊。”阿白努力措辞解释:“人的相有两种:男相和女相。我现在就是女相,你现在就是男相。你是说这个差别吧?” 周承沛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她是只无相,无相本无男女之别,可随意化相……一种很诡异的违和之感突然冒了出来,周承沛盯着面前的阿白,眼角抽搐了一下,有点儿艰难地开口道:“阿白……你你你……也可以变成男的,对吧?” 阿白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我当然可以化男相,只是从没化过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承沛抽了抽嘴角。他还真是想象不出阿白这个唯唯若若的软柿子变成一个大男人的样子……太违和了! “阿白,咳,那……你是喜欢男相的还是喜欢女相的啊?”他更加好奇了。 阿白一脸理所当然:“我都说了我一直都是化的女相,当然更喜欢女相一些啦。” “呃……”周承沛嘴角抽了抽。 他总算搞清楚了……这小无相压根就是没弄清楚他说的喜欢是啥,他跟她在这鸡同鸭讲了半天! 阿白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周承沛无奈地叹了一声,重重拍了拍她的头:“阿白啊阿白,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在装可爱,没想到你是真的很可爱啊。” 阿白没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意味,还真以为他在夸她,脸微微有些红,不好意思地道:“哪有哪有,我也没有很可爱啦。” “噗!”周承沛笑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