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寒地冻,临渚城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风雪。这场春雪来势极其猛烈,生生切断了电网,瘫痪了信号塔,阻隔了古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将所有人困在了一座冰封的囚笼之中。 停电之初,小警察徐佯正在打DOTA,玩得正High,电脑屏幕竟然极不给力地一黑。他大骂了一句脏话,猛砸键盘却无济于事,赶紧抓起电脑桌上的手机,给天南地北正在游戏里拼杀的队友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这边停电掉线了。 可是,一条短信发了老半天,却迟迟没有发出去。徐佯眼珠子一瞪,这才发现手机居然没有一格信号。他揉着早上起来就一直没梳过的鸡窝头,烦躁地望向窗外肆虐的暴风雪,骂道:“什么鬼天气!” 对于徐佯这样的普通人来说,遭遇的就是一场破坏性强烈的冰雪灾害。而对于齐家三兄妹和韩家那俩兄弟来说,可就不止区区一场冰雪灾害那么简单了。 此时此刻,入城的口子上,有三道无比英勇的人影正顶着作乱的雪风艰难朝前移动。 齐云梦紧紧捂住围脖,十分心痛自己那正在被风刃刮着的娇嫩脸蛋,大声对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嚷道:“怎么办呀?哥!真是鬼打墙了!我们都走了一上午了!还是出不了城啊!” 走在最前面的齐云泽正艰难地在没过靴子的雪地里跋涉,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脸色很不好看。 稍稍落后他一些的齐云锦赶上前来,满脸忧虑地望向远方重重风雪之中能见度极低的山峦,不安地道:“哥,齐家的道法都用尽了,还是破不了这鬼打墙,看来我们是被困在这座城里了。” 落后一大截的齐云梦已经呼哧呼哧走不动了。齐云泽这才停下脚步,默默看着前方这条被风雪扭曲了的道路,面色深沉地说:“这城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但愿师父他们能破除这鬼境入城来。” 齐云锦站在哥哥身边,喘了口气,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城中心的方向。之前,他们去过一次善白檀香阁,想要找到守城灵。可那里大门紧闭,仅是站在楼下就能感觉到整栋房屋里邪气弥漫。恐怕,守城灵已遭不幸…… 想来,那魔物既然要占据这座城,第一个除去的对象便是那两个守城灵了。 齐云锦想到之前过春节的时候还在他们家吃了顿年夜饭,想起那般热热闹闹的场景,不禁感叹。那两个守城灵,一个傻乎乎,一个很像人类……他们真的已经被魔物给除掉了么? ———————————————————————————————————————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令当地警局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之前城内居民区里深夜发生了离奇命案,为了不造成恐慌,封锁消息更是耗费了好一番功夫。 断电,断网,断信号,供暖不足,与外界断了联系,种种不便利引发的居民不满持续升级。坏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偏偏这害人的暴风雪连刮三日都不见停。 警局和消防部门成员全员出动,安抚居民情绪,组织居民救灾,教导居民用煤炭取暖时注意安全。 陆忠义借着自己从小到大在城内积攒的好人缘和能说会道的本事将安抚民众的工作做得很到位,深得居民爱戴和领导赏识。 这一天,陆忠义正在医院里帮忙分发煤炉,给病人送温暖,一个染一头黄毛的年轻人提着两盒饭菜懒懒散散地同他擦肩而过,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得在屠城发生之前离开这里啊,啧,这鬼天气。” 他说得很小声,陆忠义并没听清楚,只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刚好看见他上楼去了。陆忠义回过头,拽紧了煤炉的手柄,推门进了一间病房。 他刚推开那扇门,一股凛冽的寒风便径直朝他刮来,吹得他脖子一冷。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愣了一瞬,立马放下煤炉走到窗边,将大开的窗户关小了,只留一道通风换气的缝。 怎么开着这么大的窗?是谁开的?陆忠义皱起了眉,走到这间病房里唯一躺着人的那张病床前,垂头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脸色苍白面颊消瘦双目闭合的病人——居然是他四处打听寻找的晏雪琴! “晏雪琴?……晏雪琴!”陆忠义见她变成了这幅憔悴无比的病态模样,焦急地唤了她两声。 此刻的晏雪琴躺在纯白的被子里,脖子上缠着雪白的纱布,呼吸轻微,听见他的叫唤声眼皮动了动,费力睁开了眼,目光空洞了一瞬,渐渐聚焦在陆忠义的脸上,茫然地凝视了老半天,终于费力地开口:“陆……陆忠义?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陆忠义一直蹙着眉,脸色很冷峻。虽然终于找到了她的行踪,有很多问题需要质问她,但看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个好时机。他扫了一眼旁边桌上正冒着热气的盒饭,问道:“谁在照顾你吗?” 晏雪琴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看了一眼那盒饭菜。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纱布,一脸愣怔。她连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都没弄明白,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里了。 “谁在照顾你?”陆忠义又问了一遍。 晏雪琴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声音沙哑地开口:“护士。” “你的脖子怎么了?” “摔了。” “摔了?”陆忠义显然不信,眼神闪了闪,就着床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放缓了神色,放柔了语调,关切地注视着她,徐徐开口道:“晏雪琴,你已经很久没和家人联系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和家里人闹别扭罢了。”晏雪琴的眼神也闪了闪。 陆忠义的神色忽然严肃:“晏雪琴,你家人已经报警了,你知道吗?你爸妈说你和一个可疑男子坐飞机走了。” 晏雪琴一愣,眼神恍惚了一阵,喃喃:“那是我同学。” 陆忠义直觉她在撒谎,却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和你同学去了哪?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妈?” 晏雪琴眼神暗了暗,偏过头,木然地道:“都说了我和他们闹矛盾了。”一想到为她担忧的爸妈,她禁不住鼻子一酸,硬生生忍下眼泪。 陆忠义看见了她的表情变化,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柔声说道:“晏雪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不想告诉你爸妈,告诉我可以吗?” 闻言,晏雪琴实在憋不住眼泪了,一下哭了出来,看着老同学,断断续续地说:“陆,陆忠义,你,你帮我,找,找我外婆来看看我好吗?” 陆忠义抿着唇,将头一点,立刻答应道:“好。” “我现在就想见我外婆,你带她来看看我好吗?”晏雪琴边哭边说。 “好,我这就带她过来。”陆忠义说罢起身,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匆匆朝门口走去。 刚走出病房的门,陆忠义摸出手机看了看,该死的还是没信号,对讲机也不知受了什么干扰,声音嘈杂一片。只能亲自去找晏雪琴的外婆来医院看她了。 陆忠义匆匆朝楼梯口走去,正巧在下楼的时候碰见两个小护士,便嘱咐她们去看着217病房里的那个女孩子。两个小护士见是个警察,便神色慎重地一口答应。 217病房内,一股妖风吹开了窗子,温醉从窗外窜了进来,眨眼间出现在病床边,猫瞳阴冷地斜了一眼门的方向,哼道:“又是那个带了驱魔物的小子,啧,真是麻烦。” 见到那猫妖的身影,仍在哭着的晏雪琴心里一惊,立刻消声,闭眼装睡。刚才忽然听到他哼出的一句话,令她震撼不已。忽觉有冰冷的鼻息吹拂到她的脸上,晏雪琴哆哆嗦嗦地睁开一只眼,看见那猫妖正俯下头来打量着她,嘴角隐隐露出一截尖牙。她下意识朝被子里钻,头皮却是一痛,她被揪住了头发从被子里拖出来。 温醉面目阴森地朝她凑近,问道:“琴琴姐,你听到我说‘驱魔物’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立马不哭了呢,为什么呢?” “我错了……你松手……我脖子要断了!” 温醉微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秒,这才松开手,幽幽地道:“你命是我救的,人是我养的,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记住哦,”他抬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喃喃:“我最讨厌忘恩负义的人类。” 晏雪琴头脑发懵地大睁着眼,风从打开的窗户口灌进来,冻得她瑟瑟发抖,一股暖流却从她眉心灌入四肢百骸,维持了她体内体温平衡。 温醉收回手,身手机灵地一个翻身窜到床铺另一边,拿起桌上那盒热气腾腾的盒饭盖好,塞在晏雪琴怀里,然后将她抱起来,急速跳出了窗户。 他们的身影刚被风雪吞没,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两个小护士走了进来,朝病房内东张西望,嘴里嘀咕:“咦?奇怪啊,217病房里怎么没人?” “啊啊啊啊——!” 外面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迎面吹来,吹得她睁不开眼。晏雪琴没想到自己经历了那些离奇的事情之后还能活下来,更没想到这种离奇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她觉得自己离发疯已经不远了。 “琴琴姐,你能别这么聒噪吗?”温醉一边飞檐走壁,一边悠闲地道,“要怪就怪那小子,不然你还能多住几天医院。” 颈侧伤口火辣辣的疼,晏雪琴拼命护着自己的脖子,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救了我?” “没错。” “你又抓我干什么?” 温醉挑起了眉,斜了她一眼,“抓你?呵呵……我只是善意地想帮你一个忙而已。” “……什么?” 温醉又斜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你就快死了,我已经帮你选了一个好地方。” 晏雪琴的身体像是瞬间结了层冰,被冻住了,结巴道:“我,我快死了?” “阳火衰微,人气渐消,你天生体质不好,本该早夭。被妖怪吸食全身过半血液是最后的致命伤,你还有不到一个月做人的经历。”温醉解释得漫不经心。 晏雪琴满脸绝望,忽然脸色发白地问道:“你说选了一个……好地方?你什么意思?”替她安排好了墓地么? 温醉却没直接回答她,自顾自说道:“琴琴姐,你知道吗,这座临渚城内邪气充沛,尤其是地宫,非常适合尸变。” “……你想干什么?”晏雪琴忽然有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温醉咧嘴,双瞳里闪过一抹绿幽幽的光,“把你变成妖。” 晏雪琴两眼一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醉脸上笑容弧度更大了,装出一副调皮的模样,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等你尸变之后我就当你师父,指导你修炼,如何?” 晏雪琴此刻已进入半晕死状态,哪还听得到他在说些什么,自然毫无反应。 温醉嘻嘻哈哈地嘲笑了她几句,身后卷起一股风雪,踏入了善白檀香阁。 ——————————————————————————————————————— 善白檀香阁二楼,阿白平躺在自己的卧室内,闭着双眼,微蹙的眉心中央隐隐有一抹朱红色的痕迹。此刻,她正陷在最深的睡梦里。她梦见…… 切菜,剁肉,烧水,煮米,为了准备一餐丰盛的年夜饭,她正忙得不亦乐乎,突然间一团雾障袭来,吞噬了一切,白雾弥散之际,一片清雅的竹林浮现眼前,一条小径绵延至林间,只见林子深处,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仙气飘渺,恍若不在人间。 咦?这剧烈的反差是怎么回事?阿承好像说过,这叫做画风突变。阿白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刮来一阵清幽幽的风,一个玄衣赤发的仙人从她身边经过,沿着小径向里走去。 阿白情不自禁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亭台之上传来袅袅琴音,一名蓝衣仙子坐于亭子中央,身影娉婷,忽而转眸睨眼过来,眼神似剑,寒光凌厉。 “轻澜仙子。”赤发仙人拱手作揖,毕恭毕敬。 琴声戛然而止,蓝衣仙子坐在缭绕的仙气之中侧过头来,神色寡淡,缓缓启唇:“廷川,忘了我上回警告你的话了么?倘若如此,我便重复一次:仙魔两立,不共戴天,你若胆敢再出现于我面前,我便不会再顾及你父亲的情面,将你就地诛杀。” 廷川朗笑几声,语气轻松地道:“轻澜你忘了,我也是仙。” 蓝衣仙子一声冷哼,叱道:“即便你弄得来仙籍,也改不了本性。就连仙气都无法聚集,算哪门子仙?我劝你趁早离开此地,否则勿怪我替天行道。” 廷川神色微冷,沉下声来,低道:“你知我生来如此……难道是我的错么?” 轻澜神色微变,眉头蹙起,移开了目光,淡淡说了句:“错在你父亲。” 忽然,一阵清灵的风刮过垂帘,廷川登上亭阁,一撩衣摆,坐于蓝衣仙子身侧。 轻澜眼神一冷,面上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拨动一根琴弦。琴音竟像是凝聚成了实体的声波,如同水纹一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呀!”刚刚爬上亭台的阿白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眨巴着眼,看着那两个仙人。发现他们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就大着胆子继续爬了上去,窸窸窣窣坐到赤发仙人旁边,好奇的瞅着那蓝衣仙子。 被琴音震伤了内脏,廷川嘴角流下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然而他的嘴角却是笑着的。“轻澜,你不会杀我。”他幽幽开口,眼神落在她面上,语调带着丝明显的挑衅,“因为你不敢。我父亲可是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凤凰。” 轻澜默不作声地垂眸盯着自己的古琴,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抚动,像是试图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半响琴音再度袅袅响起,伴随着一句冷淡的话语,似是妥协:“下界杀生沾染了一身血气,污了我的琴音。” 廷川淡笑,轻轻道了一声:“抱歉。” 此刻默默坐于一旁的阿白支着下巴,歪着脑袋,欣赏着动听的乐声,打量着这两个当她不存在的仙人,后知后觉地心想:咦?这两位上仙,该不会是一对男女朋友吧? 她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为自己这个想法惊讶不已。原来神仙也像人类一样谈恋爱的吗? 忽然,一直专心听着轻澜弹琴的廷川转过头来,眼睛直视着阿白,问道:“小妖,你可愿帮本座一个忙?” “啊!”阿白吃了一惊,吓得一个翻身,差点从亭台上仰面掉下去,瞪大眼睛看着那赤发仙人,结巴道:“上,上仙,您,您看得见我啊?”说罢立马磕头。“拜见上仙!拜见两位上仙!” 赤发仙人笑了一声,眼底却了无笑意,伸手将阿白扶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瞳看入阿白明澈的眼睛里,问道:“小妖,你愿不愿意?” “当,当然。”阿白呆呆傻傻地道,忽然一个激灵,口齿利索起来:“上仙委派给阿白的任务,阿白一定完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很好,本座就知道你会答应。”赤发仙人笑道,忽然俯下身来,双臂圈住阿白瘦弱的小身板。 阿白一愣,别扭地朝后缩了一下,局促起来:“上,上仙,您,您这是干什么?阿承说过,您,您这种行为,叫,叫潜规则,是绝对不能,不能……您虽然贵为上级,但……我有主啦!” 阿白挣了一下肩膀,忽觉整个仙雾飘渺的竹林瞬间扭曲了起来,就连眼前这个环抱着自己的上仙也扭曲了起来,身形的颜色越来越淡,仿佛就要支离破碎了一般。 等等,这是? 阿白吃惊地抬着脑袋,看见上仙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的自己已经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肉块,失去了五官。她怎么突然变回原形了? “小妖,帮我聚魂……” 这是她醒来之前在梦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赤发仙人在她耳边说给她听的。她茫然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感到浑身疲惫,仿佛魂魄经历了跋山涉水才终于回到这具身体里来。 这里是?阿白茫然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老半天神智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这不对劲,她不是早就把房间让给上仙住了么?耳朵捕捉到轻微的声息,她将头朝旁边一转,吓了一大跳。 只见寒宵正坐在她床边一把椅子上,合着眼,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