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 薛宝钗一直过了正月十五,陪着薛姨妈等人逛了灯会,才动身回京。薛守义夫妇因为想要去京城看儿子,也和她们一起上路。 运河上的冰早已被破冰船破了几个来回,过了年天气渐渐转暖,又是趁着东风,顺风顺水的,中间宝钗生日,在驿站停了一天,之后路上无事。薛家的船不过半月就到了京城。 再次进京,薛姨妈母女三人没有了兴奋之情,都觉一身疲惫,宝琴年纪小,一路都是山山水水的,好容易双脚着了地,又是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自然是兴奋不已,等他们一家在京城薛宅落了脚,将行李安置好了,就闹着要出去玩。 薛守义夫妇俱是劳累,薛蝌好久不见妹妹,心中也是开心,干脆开口说自己要带着妹妹出去逛逛。宝琴欢呼一声,跟着哥哥出去了。 薛家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在京城的圈子引起什么波动。王夫人虽然高兴,却也没有再说过让薛家母女住进贾府。而且现在贾府事务也是繁忙,宫里的惠嫔元春有了身孕,被圣上升了妃位,并准许元春生下孩子之后,带着孩子一起回贾府省亲。现在贾府上下忙着修建省亲别墅,连宝玉黛玉的亲事都被搁置下来,薛家的事更是没有人再提过。 薛姨妈看着面前的薛宅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当初听了女儿的话,没有搬到贾府去住,不然这时候自己一家岂不是要被人家背后说多少闲话,自己和女儿又要被别人怎样嘲讽。 王妈妈正在和宝钗说着他们不在的这两个月,内宅的事,以及京中的事。 宝钗听到王妈妈说起宝玉黛玉的事,倒是没有多惊讶,林如海给她来过一封信,问了马婆子的事,也对于黛玉的事稍稍提了一提。她当时倒是很惊讶来着,也是惊讶宝玉这么快就得到了林如海的认可,现在听王妈妈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倒也算是他们的缘分吧。 张沐早早的就知道了宝钗回京的消息,只是他刚上任,人手人事都不熟悉,做事比之前在刑部之时要更加的费心费力,也不得空闲,所以一直到了晚上,才有空闲时间。 熟门熟路的翻墙进了宝钗的院子,看见宝钗衣着整齐,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的,有些惊讶,“你这是要去哪?大晚上的。” 宝钗轻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张沐看见宝钗的笑,又听到她这般说,心里好似被猫挠了一爪子,也跟着笑。 宝钗又道:“恭贺张大人高升。” “同喜同喜。”张沐顺嘴道。 宝钗······这人怎么更不会说话了,清咳两声,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包袱,递给张沐,“贺礼。” 张沐接过去道:“薛府已经送过了。”他的任命诏令下来之后,薛蝌就派人送过贺礼了。 宝钗笑笑,“那是薛府的,这是我的。” 张沐眉毛一挑,笑着道:“那张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就要打开包袱。 宝钗阻止了他,“回去再打开。张大人这次来,可是有事?” “你不是知道吗?” “我只想着你今日可能回来,却没想到你会有什么事。” 张沐笑笑,“无事,只是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想见你,就来了。” 宝钗恍了一下神,才道:“嗯,我倒是有事要麻烦张大人。” “说。” “我想见顾阳一面。” 张沐沉吟一下,“顾阳现在被软禁在顾府,由飞羽卫监管,若是想进去见他一面,需要得到圣上的口谕。” 宝钗皱眉,“这样麻烦?” 张沐道:“虽然麻烦,倒也不是没有法子。你等我的消息就是。” 宝钗点头,张沐办事,她是信得过的。 二人相顾无言,宝钗正想着说点什么,却听到张沐说,“你,还好么?你哥哥的事,是怎么回事?” “是他主动认的罪,”想到这里,宝钗既是无奈又有些莫名的骄傲,“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出去见见世面,吃吃苦头,也不是坏事。何况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张沐点头,“那现在,薛家是薛蝌当家?” 宝钗笑笑,“蝌儿会是个不错的家主。那,你呢?好好的,为什么会忽然调到了大理寺去?” 张沐沉默一阵,“尚书大人说,依照礼法,我的功绩累计起来,可以再升一级,可是刑部,不行。而原本的大理寺少卿丁忧回乡,位置就空缺下来了。” 宝钗思索一阵就明白了,六部升迁中刑部尤为特殊,因为进了刑部的官员,阅历本事一概不缺,于是升迁就取决于个人功绩及能力,就像刑部侍郎,资历胜过尚书,但能力就不及。原本刑部运行正常,哪里想到偏偏进了张沐。张沐连破几件大案,能力是很强,可偏偏资历不够。若是按照原本固有的升迁制度,张沐岂不是要青云直上,可这对于在刑部兢兢业业做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人,却又是不公平的,但要无视张沐的功绩,对张沐也不公平。所以在张沐又一次立下功劳之后,只能将他调走。 宝钗抬头看了张沐一眼,她还记得他和他说起刑部时眼中的骄傲,张沐他应该很喜欢刑部的吧。却因为这种原因,就被调走了。 张沐像看出了她的想法似的,笑了起来,“树挪死,人挪活,大理寺也很不错的。不必为我觉得委屈。” 宝钗没好气的笑笑,“谁替你委屈了?夜深了,张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被巡夜的瞧见,刚升的官儿又没了。” 张沐挑眉,“他们可抓不住我。”话这么说着,人还是走了。 宝钗将窗子关上,沉默一阵,喊了灵儿进来更衣。 张沐回到自己的府邸,看着手中的包裹,忍不住嘴角上扬。 调到大理寺这件事,是尚书大人和吏部的决定不错,但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刑部尚书石泉与文渊阁大学士石皋是叔侄,右侍郎付清是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门生,左侍郎贺明与兵部左侍郎是表兄弟,若是自己留在刑部,最起码二十年时间都在原地踏步。大理寺就不同了,大理寺卿程立雪今年已经五十有五,再过五年就要致仕,到那时,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他的。 自己不过是稍事沉默,她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样子,张沐低头笑了几声,解开来包裹。 里面是一件雪蓝底乘云纹鹿鹤鸣绣面的黑熊皮斗篷,很大,也很软,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张沐轻轻的抚着斗篷,弯下腰,缓缓的将斗篷抱在怀里,很暖和。 第二日,是二月初九,正是贾府琏二爷的生辰,薛家母女三人并着薛守义一家,一同去了贾府。 薛守义带着薛蝌拜见过贾母,就去了前面坐席,薛姨妈纪氏带着女儿们留在了贾母的荣庆堂。贾母面目疲惫,但见到娇美可人的宝琴还是喜欢的不行,把宝琴招来后就一直抱着不松手,问了些问题,见宝琴认真回答的样子,只觉得这丫头竟有些自己那嫡长孙女的样儿,又可怜又可爱,越发喜欢起来。 纪氏且惊且喜,逢迎着说了许多好听话。宝钗含笑望着,前世贾母就极喜宝琴,还叫姨妈王夫人认了干亲,现在如此她是一点也不意外的。 薛姨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姐妹都在,却不见宝玉,开口相询道,“怎的不见宝玉他们。” 王夫人笑道:“同他父亲一道,去了前院。”贾政那日见到宝玉孟浪,勃然大怒,等林如海走后,带着宝玉去了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磕头哭诉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将孩子交好,愧对先祖,还差点命人打了宝玉,若不是贾母及时赶来将贾政好一顿骂,这一顿板子,宝玉是吃定了。不过虽然没有挨打,贾政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将宝玉带在身边,不肯在将他交给贾母王夫人照顾。也是因为这样,贾母的精神不大好。 贾母听了,都没有了逗小姑娘的心思,满脑子都是早上宝玉来给自己请安时的萎靡不振,这才是早上,就这般模样了,也不知道平日里是怎样叫她的好儿子磋磨,她的心头肉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哦。 宝琴见贾母叹气,知道这位老祖宗有心事,乖巧的帮贾母剥了几颗桂圆,嘴里却是半句话也不多说。贾母见了更是心疼,将宝琴团到怀里,道:“难得我和琴丫头投缘,不若就叫孩子和我住几天,可好?” 纪氏张口就是:“我们琴儿能入了您的眼是她得的福气,只是这几日还要去亲戚旧友那里一一拜访,就怕她不去是没了礼数,平白叫人说闲话。” 贾母摆手:“那有什么,你就说我喜欢她,把她留下了,别人还敢说什么不成?” 纪氏陪笑两声,看着一脸求救的女儿,又道:“那是自然,只是琴儿跟着我们夫妻游山历水的,怕是不懂大家规矩,做错了给老祖宗添麻烦。”宝琴虽然对贾母很尊重,可叫她无亲无故的一个人留在贾府住着,她还是很害怕的。 贾母不耐烦的道:“这有什么,小姑娘就是要娇养才好,年纪小小的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才惹人烦。琴丫头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不许再说了,在说我可就恼了。” 纪氏听罢只有赔笑。 宝钗看着宝琴投来求助的眼神,沉吟一会,和燕草咬了会子耳朵,看贾母和别人说话,琢磨时间差不多了捡了个空子开口道:“若是云儿在这儿,恐怕又要噘嘴了?”看贾母等人呢都看向她,宝钗捂嘴笑了笑,接着道:“云儿最喜欢缠着老祖宗,看见您身边有了别个,还不得气坏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银红大麾匆匆走进来的身影,不是湘云又是谁。 “老祖宗,”看了看贾母怀里的宝琴,嘟了嘟嘴,“您都不派人去接我,您不疼云儿啦。” 众人听了她的话,再联想起宝钗的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湘云不知为何,还在自顾自的埋怨着。众人的笑声越发的大,探春忍不住跑到湘云耳边说了一句,湘云明白过来,又羞又恼,两步走到宝钗旁边,两手握拳推搡着宝钗,“坏死了,就会拿我说趣,宝姐姐最坏了。”宝钗站起来,不躲不闪,反而一把抱住了她,“好妹妹,我错了。” 湘云嘟着嘴,却还是紧挨着宝钗坐下了。宝钗笑着看向湘云,用只有湘云能听见的声音道:“可是定下来了?”宝钗离京时听说的,保龄侯夫人正在给湘云相看亲事。 湘云一愣,红了脸不说话。宝钗见她害羞,也就不欲多问。 贾母见到湘云没有像之前那样缠着自己,以为被宝钗说中了,想着自己这个侄孙女自幼失父丧母,在史家一直是看婶母的脸色长大,心中多了一份心疼,就张口道:“云儿,来,叫姑祖母看看你新作的衣裳。” 湘云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两手撑着衣衫给贾母看上面的花纹。贾母心里叹一声湘云太单纯,将湘云拢在怀里。宝琴趁势起身,坐在了纪氏旁边。贾母看去,看见纪氏母女相拥着的场面,心里越发感叹湘云孤幼无依,倒是没有再提让宝琴留下的事。纪氏母女都是松了口气。 等到客人来的差不多,贾母就将这些小姑娘打发出去玩耍。宝钗等人都去花厅里坐着。 花厅里烧着地龙,里面比起暖房还要暖和,花大都开着,姹紫嫣红的,倒是给人一种身在仙境的错觉。 宝琴走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湘云听见了,说道:“怎么,老祖宗喜欢你,你还不受用了?”宝琴抿嘴笑着,“老祖宗喜欢我,我当然高兴。”其他的却不再说,说多错多的道理,宝琴虽小,还是明白的。 湘云听了,没说话,又见宝钗左手拉着玉版右手牵着宝琴,一副姐妹相好的样子,心中更是不舒服。 噘着嘴坐在一旁,不想宝钗没过一会儿就走了过来。湘云不理她,扭头到了另一边,宝钗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不理我了,可是还在生气。”湘云看了她一眼,眼圈红了。宝钗一愣,拉着湘云去了穿廊。 “怎么了?你婶母又给你气受了不成?” 湘云只是摇头,靠在宝钗肩上啜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再不理我了。”宝钗笑一声,抱住她拍着,“怎么会?”等到湘云渐渐止住,宝钗方又道:“我还当你是因为那人太丑了。”湘云听了急的拧她,“才和你好,你又说这些。”说着又有些迟疑,“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个如何的人。” 宝钗笑道:“怎的?那冰人不曾同你说过?你婶娘也不曾提?”湘云摇摇头。宝钗想了想,“那你也不要去问,不合礼数。”湘云嘟嘴不语,宝钗又道:“你那里不方便,这样吧,我找人去打听清楚,你就不要在问别个。到时候,我写信告诉你。”湘云狠狠点头,抱住宝钗,“到底是我的好姐姐。” 宝钗刮她的鼻子,“刚刚还说我最坏呢。”湘云嬉笑着道:“那是你先招我!”说着又不依不饶的抱着宝钗的胳膊晃了两下。宝钗无奈的笑笑,拉着她去了东边的厢房,整理了一下衣衫。 宝钗回到花厅时,看见人比往常多了许多。湘云嘟囔着:“这么着许多人,都是之前不识得的。”宝钗笑笑不说话,宫里的元春怀了龙子,由惠妃升为了贵妃,还破例准许回家省亲,这怎么看都是一副贾家要兴起的样子,能不招人眼吗? 宝钗注意了一下,其中还有几位是她在长公主府见过的。那几位显然也注意到了宝钗,只不过都在假装不认识而已,看到薛宝钗也没有过来和她们攀关系,他们也是松了口气。湘云素来不出门,一出门就是贾府,自然也不识得几个人,见迎春探春惜春都被各家小姐包围着,自己只能跟在宝钗身后和宝琴玉版说话。 薛姨妈此时却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几乎所有的夫人进来之后都要和她打声招呼,这没什么,可她们或怜悯或或轻蔑眼神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夫人看出了妹妹的不自在,坐到了薛姨妈身边,“妹妹,蟠哥儿的事,抱歉。你以后就把宝玉当做······” “咳咳,”贾母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让王夫人住了口。薛姨妈拍了拍王夫人的手,“姐姐,这与你何干,不必这样。以后蝌儿会留在京城陪我,他是个好孩子,姐姐不必为我的事情挂心。”王夫人点头动容。 等到她们离开的时候,贾母拉着宝琴说了许多话,要她经常来玩。湘云则留在了贾府。 宝钗登上马车回薛宅时,张沐刚刚进了正宫门。 昭帝看完张沐递交给他的折子之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沐之啊,有长进。在大理寺感觉如何?” 张沐垂眸答道:“多谢陛下,臣受之有愧。大理寺很好。” 昭帝笑笑,“嗯,还会打官腔了。这几日可有去顾府?顾阳可有说出来什么?” 张沐见昭帝主动提起,笑笑:“不曾,他还是不相信宁远才是真凶。非要亲眼见到宁远才。” “不行,”昭帝严肃道:“绝不能把宁远再放出来,也不能把顾阳送进诏狱,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和顾阳有牵扯。”把顾阳扯出来,就是把当初的案子翻开来,就是把当年的义忠亲王案牵扯出来,绝对不行。 张沐自然知晓昭帝的想法,点头道:“臣明白,圣上放心。” “严于律,还有顾月这几日可有找他谈话。他可有说什么?” 张沐:“他不肯见顾家姑娘,严大人倒是见了,不过他胡乱喝了严大人一通,就把严大人赶出去了,严大人气得不轻。” 昭帝皱眉,“京中对于此事可有议论?” 张沐撇嘴,“有人说是圣上后悔了给他封了世袭,也有人说是王家找了人整他。都是些无知之人,圣上不必挂怀。” 昭帝道:“沐之,你想个办法。十天之内,无论如何,也要把顾阳说服了。若是十天之后,他还是如此,就不用再顾忌其他,直接开堂审案。” 张沐点头,“圣上,那十天之内,臣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昭帝“嗤”一声,“你这小子,又想整什么歪门邪道,不在石泉手下干事了,就觉得没人能管你了是吧?我还不知道你,准奏。去吧。” 等张沐走了,昭帝就招了飞羽卫统领卫嘉进来,“这几日,顾府的防卫交给张沐,你们只需要看着顾阳一人就可。” “是。” 再说林府 自打被林如海带回了林府,黛玉就被窦嬷嬷看管起来了,就是去院子走一走身后都跟着五六个人,还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媳妇。紫鹃和雪雁两个在事发之后,被窦嬷嬷挨个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罚跪了半日,现在正被关在各自的房间里抄家规,窦嬷嬷说了,一直到她们能把林家家规背下来,才能出来。黛玉心中自是烦的不行,只是心中牵挂宝玉,心肝无一处不痛,一时之间又失去了紫鹃雪雁,心中更添烦忧。 后来元院正来为她诊脉时,说了句“姑娘的脉象有些不稳,正是春冬之际,可要多加注意。”又和林如海一道研究了半晌茶道,对林如海说:令千金的病啊,是生来就有的,难以除根,但并非不能除,只是这病缠绵了这么些年,药也吃了不少,正所谓是药三分毒,姑娘的病早已不是当初的病了。更何况,药吃的越多,也就越没了用处,现如今即便是本来好使的药,在您们姑娘这,也不好使了。” 林如海叹息道:“我的过错,不瞒先生。当初我和内人成亲多年却一无所出,好容易有了慧哥儿,却不到三岁就夭折了,我本来想着这就是我命中的劫数,不该有子。内人却是不甘心,用尽了各种偏方,拜了不知多少菩萨佛陀,又吃了多少药,才又有了孕,前三个月就落了几次红,怀胎十月,安神的,补胎的药,就没有断过。好容易玉儿出生了,又是先天不足,吃奶时就开始吃药,唉~。请老先生救救我的玉儿。”说着行了大礼。 元院正抚着胡须笑道:“林大人不必如此,老头子奉了太后之命来为您家姑娘把脉,自然会竭尽全力。这一点大人就不用忧心了。还有一事说与大人知晓。” 林如海忙道:“请先生赐教。” 元院正:“林姑娘的病,现在最重的不在于身,而在心。林姑娘心中常有一股幽怨哀伤之气,不知何故?论理来说,闺中女儿伤春悲秋并不罕见,可也没见有人到了伤肝痛脏的地步。老头子我能医身,这医心,还要大人您来忙了。” “伤肝痛脏?”林如海很是震惊,他知道女儿常常垂泪,却不想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直到送了元院正出府都没有回过神。 细细考虑一番之后,林如海将黛玉身边跟着的窦嬷嬷叫回来继续管家,那些媳妇也会留了两个管衣裳首饰的给黛玉,又叫了人牙子入府,亲自选了四个丫鬟,都是挑的面甜爱笑的,派到了黛玉身边服侍,想着过几日就是女儿的生日,就向交好的人家下了帖子,来陪女儿坐坐说说话。 第二日,林府来了帖子,两日后就是黛玉的生日。纪氏昨日和薛守义一道去了京郊庄子上赏雪景,说是再不去,天暖了,雪化了,就没得看了。宝琴跟着一起去了。因着薛姨妈忽然起了要给玉版选婆家的心思,就拘了玉版在家,所以只有宝钗一人去了林府。 这日宝钗起了个大早,带着灵儿和燕草一起去了林府。 宝钗到达林府的时候,听说黛玉正要起床,想着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有寒气,就没有太靠近,只在外面厅里坐着。 屋子是山间结构,正门进去是客厅,左边是卧室,右面是书房,两面分别由一架竹林七贤的七节屏风和一个博古架制式的月亮门隔开来。屋子里烧着地龙,厚厚的鸭绒帘子把屋外的寒风挡的严严实实,屋里温暖如春。 宝钗觉得身上的寒气去的差不多了,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冷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眼瞧去,却是贾宝玉兴匆匆的从屋外冲了进来。 见贾宝玉连斗篷都顾不得脱,就直接往里屋去,窦嬷嬷沉了脸就要喊出声,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宝兄弟,没看见我不曾?怎的连声招呼都不打?” 宝玉这才看见宝钗也在,眼睛一亮道:“宝姐姐,你回来啦?好久不见了。” 宝钗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宝玉笑着走了过去,“宝姐姐,你可回来啦,我听说你从金陵带回来了个水葱似的妹妹,她今天可有来?” “琴儿和叔父婶娘一道去了京郊赏雪景,没有来。说来宝兄弟,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听说你最近专心学业,上次去你那里,都没有见到你。” 宝玉听了前言有些失望,听到宝钗如此说红了脸,又叹气道:“姐姐快别说了,我也正烦呢。” “哦?”宝钗故作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呢?你究竟有什么烦。”却是已经打扮好了的黛玉。“若是因为那事,尽管去和爹爹舅舅说清楚,我不徒惹人烦。” 宝玉一听就知道黛玉又误会了,急忙起身解释道:“妹妹想哪里去了我是说老爷,父亲他总是把我关在书房里,烦的不行。” 黛玉听了,却是抿了抿唇,不理会他,走到宝钗旁边坐下,“姐姐来的真早,怎么不到里间来瞧我。” 宝钗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妹妹的生辰,我怎么会晚来。只是我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凉气,怕过给妹妹了。屋子这般热,妹妹的手却是凉的。”说着双手捧住了黛玉的手。 宝玉听见了,连忙插话,“我的手是热的,我来给妹妹暖暖。”说着就要去拉黛玉的手,被黛玉一巴掌拍开了,回握住宝钗的手,笑道:“我倒不觉得冷,不过姐姐的手确实暖和” 宝玉也笑道:“我记得宝姐姐最怕热的,想是不怕冷?”这是这就有些笑话宝钗体丰的意思了。 宝钗瞥了他一眼,也笑:“我也怕冷的,我皮薄着呢。” 宝玉知道宝钗是在说他脸皮厚,讪讪的笑了两声。 过了一会子,贾府的大奶奶李纨二奶奶王熙凤带着三个姑娘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半路上遇见的史湘云。一时之间屋子里越发热闹起来。 窦嬷嬷见状道:“姑娘,今日天气不错,姑娘不妨带着诸位客人到院子里四处走走。” 黛玉皱眉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还要听嬷嬷你的吩咐做事。” “老奴不敢,姑娘赎罪。”窦嬷嬷倒是很镇定,黛玉回来之后,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黛玉闷闷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父亲得用的人,府里的下人都不敢得罪她,只能任性道:“我这屋子还容不下人不成,偏不出去。”说着往里屋去了。 李纨等人也都随着她一起去了。宝钗临走前回头看了窦嬷嬷一眼,皱了皱眉。这嬷嬷,虽是为了颦儿着想,只是这嘴也太不好了些,林家就没个既会说话又会做事的人么? 中午就在黛玉院子的退步里摆了一桌。众人不分大小环着桌子坐了一圈,这边黛玉还没说要玩什么,那边宝玉和湘云已经开始“三四五”划起拳来,李纨和凤姐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笑来。午膳就在众人的谈笑声中慢慢结束了。 用罢午膳后,黛玉众人,下棋,投壶玩的不亦乐乎。宝钗只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投两下,说笑几句。 一直注意着薛宝钗的窦嬷嬷心里却是更加警惕,就是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人才最是要防备,若是都像那个史大姑娘一样单纯好糊弄,自己也不用为姑娘操那份心了。正想着,前院有人来找,是老爷身边的林寂。 林寂附在窦嬷嬷耳边低语几句,就转身离去了。 窦嬷嬷却皱了眉头,老爷要见薛宝钗做什么,莫不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自己没发现?想着进了屋子,新沏了一壶热茶。 宝钗正笑吟吟的看着探春同黛玉身边的新丫鬟说话。大些的叫白鹭,小点的叫黄鹂,是顺着雪雁紫鹃的名字起得,两个脸上俱是一双酒窝,很是讨喜。宝钗看那两个丫鬟被探春湘云打趣的头都抬不起来,正想开口说几句于她们解围,冷不防的被燕草一把拽起。 “啪!”一声脆响,刚刚宝钗坐的座椅上已经满是碎瓷片和不停地升腾着热气的茶水。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宝,宝姐姐,你没事吧。”第一个扑上来的是湘云,眼中满是关切。其他几位姐妹也都围了上来。凤姐眼睛绕着黛玉宝钗二人打转,低声笑了笑。宝玉也是急得不行,恨不能赶紧挤过去,又怕黛玉多心,只能伸直了脖子张望。 黛玉快步走到宝钗身边,拉住宝钗的手,“姐姐还好,可是哪里伤到了?” 宝钗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勉强笑笑:“无碍的。”燕草动作快,拉的很及时,自己只有裙角上沾了几滴,冬日衣衫厚,倒不妨事。 “那就好。”黛玉笑笑,心中对窦嬷嬷更加不满,对她道:“还不快出去。还杵在那里作甚?”窦嬷嬷闻言,见黛玉不罚她,心中一暖,道是姑娘护着他,下去了。 燕草气得脸色发黑,她可是看得清楚,那老货分明就是冲着她们姑娘的脸来的,看了看还在冒着热气的座椅,燕草心里一阵发寒,这得是多烫的水啊! 自然是极烫的,窦嬷嬷看了看被烫的通红的手心,有些遗憾。自己冒着被烫伤的风险端过去的一盏茶却没泼到该泼的人,真是可惜。 见屋子里的气氛冷了下来,凤姐“哎呦”了一声,对宝钗道:“莫不是薛家妹妹命里缺水?上次在我们那里也是被泼了一身的水。妹妹和水真是有缘。”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 宝钗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笑道:“可不是,我得去庙里求张防水符了。” 众人见她不计较,也都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屋子里气氛一缓。过了一会,宝钗借口出去了。 林寂目瞪口呆的听窦嬷嬷说她是如何差一点就泼了薛姑娘一身热水。“你,你,我只是让你找个借口把薛姑娘叫出来,你用热水泼她作甚?” 窦嬷嬷却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哪里懂后宅的弯弯绕,那个薛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咱们家姑娘那样柔弱,哪里受得了她欺负。我不得趁她在我们家时动手,难不成等她回到她自己家再动手吗?” 林寂闻言也皱眉,“那薛姑娘欺负我们姑娘了?” 窦嬷嬷,“她,她是个心机深沉的,欺负不欺负,哪里是我看得出来的。” 林寂······所以你就这么自顾自瞎想一通就给人家定了罪,还要泼人家?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背后几声轻咳,回头看去,竟是薛宝钗正微笑看着他们。二人都是一惊。 宝钗却已经开口道:“林大叔,您找我可是有事?” 林寂低头道:“老爷有请姑娘。” 宝钗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上次世伯找我,也是叫人泼了我一身水。” 窦嬷嬷闻言一凛,林寂急忙道:“姑娘恕罪,嬷嬷她······” 宝钗摆摆手,“我晓得。”今日这事,她不想计较,也不能计较。窦嬷嬷是贾敏留下的旧人,林如海也要给她三分面子,自己和她恼了,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事,薛家现在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自己没工夫去应付更多。 不过她也不会向这嬷嬷低头就是。 宝钗笑着对林寂道:“麻烦大叔带路了。” 林寂鞠躬应下,伸手作请,向前去了。 宝钗抿嘴笑着,跟了过去。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看窦嬷嬷一眼。倒是燕草路过窦嬷嬷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窦嬷嬷既生气又缓了一口气,若是那薛宝钗真的和她说说笑笑若无其事的,她恐怕今晚都要失眠了。 到了地方,林如海就在正厅里等着她。宝钗确实不知道这位世伯又有什么事情要同她说,朝廷的事她说不上话,也不懂,应该是家里的事,总不能是问他宝玉黛玉两个人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