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香兰宫,安然、静谧,有暖暖的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 小荷见内殿里只有韩婉一人,才偷偷摸摸的走了进来。 “公主,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小荷看了看坐在按几边,打磨着一块竹板的韩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按几上。 韩婉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包裹,又低头接着用锉子磨手中的竹板。 小荷看着她,欲言又止。 前两日公主突然让她偷偷准备五百铜钱和几身平民的衣服,且嘱咐她切记不能让人发觉。 她照做了,可越发觉得不对劲。 无端的,公主要什么平民衣服和铜钱做什么。 想起那日公主说要离开秦宫,莫不是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小荷,如你所想,我或许会离开这。” 小荷刚要询问就听到韩婉平静的声音。 小荷眼眶顿时红了,来不及惊讶“公主,你要抛下奴婢吗?” 韩婉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看着小荷。 “你真的愿意和我走吗?也许可能会死。” “嗯!奴婢要跟着。” 小荷眼泪汪汪,用力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公主为什么宁愿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离开秦宫,但无论怎样,她都要跟着公主。 虽然早已知道小荷的答案,但当亲耳听到小荷这么坚决、这么义无反顾的回答,韩婉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感动。 自占用原身的身体以来,她满心满眼的都是阿政,何曾真正用心的关心过小荷? 如今她韩婉何其有幸,能得小荷如此忠心相待。 韩婉看着小荷许久,方缓缓点了点头“……好!” 小荷,往后我会尽我全力护住你。 小荷见她点头,顿时破涕为笑,像是想到什么又忧心的问“公主,我们……我们怎么离开秦宫啊?需不需要奴婢做什么?” 韩婉闻言,看向手中打磨光滑的竹板,半响才轻轻摇摇头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了,剩下的都交给我。” “那……公主,我们离开秦宫后,是回韩国吗?” “不,我们去齐国。” 韩婉淡淡道,齐国最后不战而降,并未受到战火波及,而且齐国离秦国最远,去那里无疑是最安全、保险的。 “去齐国吗?奴婢知道齐国的,据说它在大海之滨,奴婢还没有见过大海呢!咱们还在韩国时,奴婢就听老宫人说过,大海可大可大了,根本没有边际,而且海上还有神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荷一脸的好奇和神往,仿佛她们此次根本不是逃离而游。 韩婉见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小荷,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艰难啊。 且不说她们能不能顺利按照她的计划逃出秦宫,就算能离开秦宫,想要离开秦国也是一件相当有难度的事情。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实行户籍政策,所有百姓必须到官府登记信息,并持有官府发放的照身贴,这照身贴类似于现代的身份证,是一块用竹板打磨光滑,上有持有人简易画像以及基本信息。 如果没有照身贴,连客店都住不了,并且会被官府当做间谍、黑户抓起来。 除此之外秦法还将百姓五家编为一伍、十家编为一什,鼓励邻里之间相互监督、告发犯罪,一人犯法,五人连坐。对犯罪知情不报者与罪犯同罪。 如此一来,如果她们一旦被人发现,没有照身贴或者…… 韩婉手指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竹板。 照身贴可以伪造,她也知道如何伪造。 可是—— 她却不敢保证一路上伪造的照身贴不会被人识破。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不能和任何女人共享阿政,如果阿政真的不能为她放弃后宫,她宁愿一死,也要离开秦宫。 因为她知道,她若是留下来,定会变的怨恨、丑陋,她对嬴政的爱也会失去本来的面目,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而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够保留这段美好的回忆。 韩婉的眼中雾蒙蒙的,透着哀婉。 小荷看了鼻头一酸,问出心中的疑惑“公主,奴婢……奴婢看您明明不舍离,为何……为何还要离开呢?” 韩婉轻轻垂眼,问道“小荷,如果将来你有了深爱的人,你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他吗?” “奴婢……奴婢自是不愿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小荷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韩婉“公主,您不会是想大王他……” “是,我不想他有别的女人,如果有,我就会离开。” 花了好久小荷才勉强压住心底的震惊, 公主的想法真是太惊世骇俗了,普通有些钱财的百姓也会有一两房妾室,更何况……更何况大王身为一国之君,怎会……怎会只有公主一位宫嫔呢? 纵使如此,小荷握了握拳,暗自下定决心,她小荷都支持公主。 可是—— “公主,秦宫里如今可不就只有公主您一个妃嫔吗?” 她也从未见大王招幸过别的女人呀。 小荷疑惑。 韩婉闻言,视线飘向窗外,有些迷茫,喃喃道“快了……” 咸阳以东三百里处的驰道上,一队车马在缓缓前行。身着黑甲、手持长戟的护卫前后左右拱卫着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 那马车皆以金银为饰,以彩色织锦为帘,很是奢华。 其中一辆马车中,一个梳着长辫双髻,下巴尖细的女子从车窗缩回头,放下车帘,撇了撇嘴,对端坐在马车内另一个女子说道“女公子,我们这一路西进,山水百姓都变得灰突突的,秦国到底是荒蛮之地,不如我大楚钟灵敏秀。” 只见另一女子生的纤巧轻细,脸庞白白净净,清秀出尘,乌黑的头发,绾了个斜髻,簪着一根垂着流苏的发簪,随着车身摇晃,微微摆动。 听到刚刚那女子所言,女子纤细的柳叶眉不由微微蹙起,轻道“灵竹,还有两日我们便要入咸阳,以后这样的话切不可再说。” “女公子……”那被叫做灵竹的女子,不高兴的跺了跺脚“您真的要要嫁到这荒蛮、不通礼仪的秦国吗?” “姑母之命,我又岂能不遵?” 女子清浅的眉眼里笼上淡淡哀愁,她幼年失孤,养育她长大的大父已经亡故,她已无所依持。 心里纵使不愿,又怎么能反抗她的姑母——秦国的华阳太后呢? “可是……可是”灵竹仍是不死心道“都道那秦王凶如虎狼,恩情刻薄,这样的人岂会是女公子的良人?” 却见那女公子轻轻垂眸,没有说话。 灵竹见此,更加忿忿不平,这华阳太后也真是,自己嫁入这虎狼之地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拉她家女公子入这火坑? …… 天色已晚,嬴政刚一迈入香兰宫,宫人成兰就迎了上去,禀报说夫人今日似心情不好,已经歇下了。 心情不好? 嬴政闻言,剑眉蹙起,抬步就欲步入内殿。 想到今日下午收到的消息,不由又止住脚步,转身对身后的成兰对身后的成兰吩咐道“华阳太后后日便会回宫,华阳太后强势,你续警惕不要让夫人受了委屈。” “奴婢明白”成兰轻轻垂了垂眼,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余光瞥见君王欲要转身离去,心似是下定了决心,出声阻拦“大王,奴婢有要事禀报,还请……还请大王移步。” 嬴政的心不自觉的沉了一下 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 “……奴婢也只当夫人是在同小荷开玩笑,本也并未当真。 可后来奴婢曾注意到小荷找其他宫人买黔首穿的衣服,甚至将金银首饰兑换成铜钱,奴婢……奴婢越发觉得或许夫人那话并非玩笑,这才特意报与大王。” 成兰将这几日自己的猜测,不疾不徐的缓缓道来。 虽说自韩夫人为救大王受伤后,大王便让她不必再特意注意夫人的举动,也不必再同他禀报。 可是韩夫人想要离开秦宫这事,终究不同其它,左思右想她觉得还是上报最为稳妥。 成兰说完,许久不见嬴政有何动静,不由微微抬头。 今夜没有月光,旁边廊柱上宫灯微弱的光亮根本无法穿透这黑暗,成兰无法看清他的身色。 一阵“呼呼”的风刮来,成兰深深低下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耳边响起鞋靴踩在落叶的声音,沉重而缓慢,由近及远。 许久成兰才敢抬起头来,看了看远方漆黑的夜空,微微叹了口气。 今夜的风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