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陆梵歌是特地比男方早到坐下的,没有让他事先看出身高的端倪。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前聊天的氛围如何,但是男方那张一直挂着游刃有余表情的脸此时是真的脸色很难看。 他甚至没有等相亲对象一起离开,似乎是用了个什么理由先走一步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餐厅门口,陆梵歌抬手挠了挠被假发弄得又痒又闷的后颈,睫毛投在眼底的阴影里浮现出恶劣而嘲弄的微光。 “噗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笑死我了天呐……” 隔着几张桌子传来的耳熟女声让她转头看了过去。 再爽朗好听的大笑声都和这种场合格格不入,身处在或奇怪或不满的视线交汇中央的可爱女孩毫无自觉地抓着同伴的手笑得前仰后合。 还真来了……旁边的那是—— 目光一触到那张深深刻在心底的脸庞,陆梵歌嘴角还未成形的笑意转瞬凝固。 她的眼睛先是震惊地睁大,然后用力眯起,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她在死盯着那个人的同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张桌子旁。 “Surprise~”笑够了的梅岑把双手伸到白雨笙身边,对着陆梵歌作出了个“亮相”的夸张手势。 白雨笙对梅岑这种建立在明显美化两人关系基础上的举动有点尴尬,但出于礼貌还是站起身对陆梵歌点了点头,“好久不见,陆……同学。” 因为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微妙,所以在姓氏后面的称呼上,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而且陆梵歌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像见鬼了似的。 “啊……小学妹你不会生气了吧……”梅岑看被打招呼的对象绷着脸不说话,有些忐忑地轻声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可能想见她……不是故意带她来看戏的……” 白雨笙无语地暼了她一眼,又是个凭空冒出来的新说法,她今天到底说了多少谎话? 况且,陆梵歌想见她?怎么可能。 陆梵歌仍旧是沉默地审视着白雨笙,琢磨不透的眼神看得后者心里有点发毛,她好像很介意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 “抱歉,如果知道是占你便宜吃这顿饭,我就不来了。今天看到的事情我会忘了的,下次有机会给你回礼。” 白雨笙用礼貌而疏远的口吻回应陆梵歌看不出一丝“热情”或者“喜悦”的态度,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准备离开。 然而冷不丁地,陆梵歌抓住了她的手臂—— “站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力道让白雨笙的皮肤和肌肉感觉到了一阵近乎疼痛的压迫感——太用力了。 白雨笙皱着眉回过头,用略显抵触的眼神质问她的意图。 “学姐,你能不能先走?我有话想单独跟她说。”陆梵歌跟梅岑说着,眼睛却从始至终都看着白雨笙。 “哎?可是……” 虽然是用了商量口吻的言辞,但陆梵歌并不在乎回答,她径直拉着白雨笙往私人包房区的方向走去。“过来。” “干什么?你先松……” 高度夸张的高跟鞋并没有限制陆梵歌的行动,白雨笙的意愿完全被无视,在急促有力的鞋跟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中,硬是被拖到了一间包厢门口。 “抱歉,客人,包房是需要预订……”路过的服务生欲上前阻止,陆梵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黑色的硬质卡片,看也不看地塞进他手里。“就用半小时。” 撂下冷淡而强硬的几个字后,陆梵歌把白雨笙拽进这间随机选中的包房内,紧紧地关上了门。 “陆梵歌,你……” 时隔半年再次被同一个人抓着肩膀按在墙上,手提包落在脚边,白雨笙依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原本十厘米的身高差距一下子增为二十几厘米,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陆梵歌的脸。包房里明亮的光线都被她的身体挡住,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伴随着阴影整个笼罩在头顶上。 也许是为了在观感上进一步贴合生人勿进的冰山美人形象,梅岑还给陆梵歌戴了灰色的美瞳,那双本就只留着虚伪暖意的琥珀色眼眸此时变得更加剔透冰冷,居高临下的注视让白雨笙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有点紧张。 她到底要干什么……那么介意刚才的事情被看到?且不说自己已经承诺过会忘记了,再者她也没做什么损失形象的丢脸的事情吧? 陆梵歌停在白雨笙脸上的视线慢慢地移到她的肩膀上,然后再往下扫视她其他的身体部位。 白雨笙被按住的肩膀感受到她用力收紧的力道,正想说“你弄痛我了”,她却忽然把手松开。 “是因为我吗?” 低沉却纤细的声线让白雨笙有些恍惚,她愣愣地看着说这句话时垂下眼眸避开视线的陆梵歌,不懂她的意思。 陆梵歌绷紧嘴角轻声咂了下嘴,双手按在她的头两侧,焦躁地掀起眼帘盯着她:“我是问你……你不能跳水了是不是我的错?!” “……什……什么?”白雨笙被她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将身体往后更贴紧浮雕壁纸的墙壁。 “妈的,你的耳朵是摆设吗?”陆梵歌按在墙上的双手强硬地捧住她的脑袋逼近,“我说——你之所以受伤不能跳水了,是不是因为总决赛结束的时候我在走廊里对你那样动手了?!” 半个手掌宽的距离令两人的眼睛清晰无比地映在了彼此的眼底,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缘故,白雨笙有种陆梵歌的眼神在颤抖的错觉…… 这是错觉……吗?她的手好像也在抖…… 还有她刚才说了什么?她对自己动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眼前这人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都与她记忆中的陆梵歌判若两人,白雨笙失神地和她对视着,开始怀疑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是否是现实。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陆梵歌皱紧眉头,玻璃般冷感的眼眸逐渐晃动起湿润的光泽,“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吗?被人害了还忍气吞声——你不是这么窝囊的人吧!” 涂着深色口红的嘴唇在抖,故作强硬的声音也在抖……白雨笙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理解她的意思了。 “……你觉得是你那时候把我推到墙上才害我受伤的?”那种程度就算得上“动手”了? 白雨笙突然有点想笑,但陆梵歌从精致眼线末端流下的那一滴泪让她根本笑不出来,浑身瞬间僵住。 这个人真是意外地……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哭吗?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顺着那滴沾到眼妆的浑浊眼泪移到陆梵歌的下巴上,在它弄脏陆梵歌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衣服前,伸手接住了它。 “真是荒唐的想法,我看起来像是纸做的吗?”白雨笙看了看掌心的那一小摊水迹,微眯起眼睛低语道:“还是你以为自己是绿巨人浩克?”她不自觉地用了在此之前难以想象的、和这个人对话会使用的温柔语气。 *** 白雨笙没有骗人的爱好,她只是对自己的大部分事情都保持着“你不问我便不说”的交流态度,毕竟要主动跟所有认识的人详细解释某一件事是很费精力也没有必要的事情。 因为训练过度而搞坏了身子这种事情,她就更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了。就连跳水队的队友们也只是知道“受伤”、“暂时不能跳水”、“需要休养”这几个信息而已。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耐心而平静地把所有细节分享给一个喜欢嘲讽挑衅她的对手。 讨厌、看不惯、竞争意识……她一直以为陆梵歌对自己抱有的感情仅此而已,但亲眼见过她在自己面前留下的眼泪后,一切认知都被推翻了。 那滴眼泪,给予了陆梵歌“可以知道一切”的资格。 梅岑刚才问她陆梵歌对她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么她在陆梵歌的心中,又是什么存在呢——她不曾想过某一天居然会对这个人的想法抱有好奇。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比赛?”解开误会后,陆梵歌的神情又变回了白雨笙熟悉的样子,问话的时候把整条前臂横在她头顶的墙面上撑着,逼迫感扑面而来。 “现在还不知道,看十月份以前的恢复情况。”白雨笙不卑不亢地给出坦诚的回答,同时把她从困住自己的紧密距离推远。 “你怕我?”陆梵歌顺势后退了两步,略带嘲弄地挑高眉头。 “仰着头太累而已。”白雨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弯腰从脚边捡起自己小巧的手提包,“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能走了吗?” “呵……你还是那么不愿意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跟我多说一句话。” “……” 白雨笙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三秒,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头长叹一口气,“半小时,要到了——你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