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林与王承衍互看一眼,也是一声叹息。
“重光兄,乃性情中人也。在南唐时不仅奢华享受,更自由自在,这失国之悔恨,为阶下囚之凄苦,某自然能懂。”
孙林到底是后世人,并不会真的站在赵德昭的立场去理解李煜。
他也打定主意,想要改变李煜,至少不要这么沉沦下去。
之前定下计策,利用李煜来安稳住吴越国主钱俶,但纯粹的利用,他真做不出来。
李煜听得此言,顿时一惊,想要离席请罪。
孙林一把摁住他。
“重光兄,若能骤然排解从国主到阶下囚的失落愁苦,那此人要么非人,要么便是绝世枭雄,绝不可能落到这般境地。”
“相比蜀汉后主阿斗说此间乐不思蜀,重光兄才是真性情。要不然,让江南至今思恋重光兄的士人平民作何感想?”
“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不妨想想,怎么能有善终。”
此时气氛相比刚才,急转直下。
周嘉敏在旁心惊,捧着胸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暂避。
“重光兄,就算你回到金陵,故唐士民仍愿奉你为主。江南土地兼并,你当初欲恢复井田制,后为权贵阻止。江南钱荒,铸铁钱发行,若宋、汉、吴越乃至漳泉,都用铁钱来换江南铜钱,图奈何?”
江南权贵阶层腐朽,以及通货膨胀,是当时南唐两大弊病。
孙林摊开来说,李煜哑口无言。
就孙林在后世学的那些经济知识,用来解答南唐通货膨胀难题,并不难。
给李煜讲解通货膨胀的概念,南唐因为财富逐渐掌握在权贵手中,中央财政只出不进,只能铸币获利,但权贵们私下铸币,直接引发通货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归根结底,还是南唐阶层腐朽,到了不得不整个推翻重来的地步。
“若要根除弊病,太难。唯一能改善的良策,便是交好吴越与漳泉,发展海外贸易,以江南的物力换取海外金银铜的输入……”
李煜刚开始听着新鲜,的确切中弊端,但想想,的确是无能为力。
吴越跟漳泉怎么可能放任江南兴盛?
他明知道井田制这种古法不合时宜,但仍然当成良药来改革,仍然被权贵们阻止。
皇子说的没错,就算赵宋将他放归金陵,他又能如何?
他颓然半晌,默不作声。
“重光兄,我跟希甫来,可不是打击你让你垂头丧气的。”
“那我以前割据江南,护一方百姓,真的有错吗?”
“你没错!你李家受江南供奉,理当维护江南体统,造福一方。你爱好音律书画与诗词,却被逼着当国主,你有作为人子,作为李家后人的责任与义务,维持唐国国祚。”
“史书只为胜利者记载,而无论胜者还是败者,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事已至此,重光兄不必再懊恼,换了其他人,也不能做的比你更好。至少你在位这些年,颇有建树,能与宋国周旋这么久,差点就让我父亲知难而退,无愧无憾。抛开作为李家子孙与江南国主的责任,你现在要考虑的,只是个人的价值。”
“个人的价值?”
这词语听着新鲜,李煜眼中有着茫然。
“你爱诗文书画,爱音律舞蹈,那便醉心于此,留下些供后世流传的作品造诣,那便是你今后的价值。”
“你可知开封私底下无数人传唱你的诗词,官家不悦却不能禁?”
“你凭着这些足可在开封立足,不用宋廷国库奉养,这样反倒活的有底气。”
孙林又开始跟李煜灌输经济独立的重要性。
“另外就是人格独立,你的诗文书画等为世人尊崇,那世人敬你爱你,即便宋廷主事者换了几换,你始终不是能轻易折辱的,又能护佑家人。”
周嘉敏忽然插话道:“我们在偌大东京,始终是浮萍,一个甲士便能取了我等性命,哪有你说的那般。”
李煜苦笑道:“我等不作奸犯科,哪有此等事。”
“嫂嫂多虑了,开封到底是国都所在,谁敢如此放肆。更何况,若都传言重光兄与皇子驸马交好,谁敢欺上门来?”
这话说的倒是的确,不说孙林,就是王承衍,也不是寻常人能招惹。
开国大将,秦王王审琦之子。
“你们可不知道,早被人欺上门来,你们莫非能替我家撑腰?”
看着周嘉敏嘴角有着狡黠,孙林顿时会意,说的便是钟娘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