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请她去现场作画。 画像她是不惧的,毕竟不是第一次,她发憷的是见陌生人,大约就是俗谓的社交恐惧症。 恬如犹豫不决。 来人道:“我家老太太说了,自从见了娘子的月老图后,这画像就非得娘子来画不可,若我们请不到,就不用回去了。她老人家亲自来请。您看……这马车都已经停在外面了。” 空青听得暗暗蹙眉,总觉得这家人行事有点强人所难。 恬如受宠若惊,从未想到,会有人这样看重她的画,她有些感动,还有些惭愧不安。 恬如道:“您稍等,请容我们准备一下。” 那人退下后,空青道:“夫人,您真要去吗?” 恬如道:“刚才你也听见了,怎好拒绝呢?若真要人家老太太一把年纪的找上门来,你我可成什么了,岂不罪过?” 这个门,她终是要跨出去的,她的画不能只局限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她需要看看外面的天,外面的人,外面的风景,否则她的画会慢慢僵化,枯萎,死亡,她从此画无可画。 她也会紧张、不安,但,总要走出这一步。 今天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藤黄在一旁道:“空青姐姐担心什么呢,是他们请咱们去的,夫人规规矩矩给他们画像,又有咱俩陪着,青天白日的,他们还能把咱们怎么着不成?” 空青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不再多言,和藤黄一起收拾恬如要用的画具。 上了车,藤黄一路兴奋好奇,不时望向车外;恬如默然无语,暗暗凝聚勇气;空青向来人打听情况,那人回答不多,空青隐现忧色。 车子停在一座阔大宅邸前,三人下了车, 一个婆子引她们进入,一路走来,碧瓦朱甍、画栋雕梁十分富丽。 婆子把她们引到一处屋宇,门上方写着“松鹤堂”三个字,堂内正中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下面一溜排着三个年龄依次递减的妇人,周围一圈丫鬟婆子,让恬如看着眼晕。 便有人向她介绍,“这位是老太太,这位是大太太,这是周姨娘,这是宋姨娘。” 恬如一一见礼,垂眉敛目,冷汗暗生。不仅因为众人目光的压力,更因为两位年长妇人面容严肃,目光如针,宛如审判,让人心中发颤。 她从心底里惧怕这般年纪这般形貌的中老年妇女。 只有末座最年轻的宋姨娘与她回礼,周姨娘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如在看一场好戏,大太太面沉似水,老太太只抬了抬手,“给客人设座。” 丫鬟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格局十分古怪,不伦不类。恬如想,这是要让她在这里作画吗,为何不设几案? 魏老太太道:“不知娘子尊姓大名,芳龄几何,老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从未听说过娘子夫家之事,可曾婚配?” 恬如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细密的汗刺刺地渗出,如多足毛虫爬过,又痛又痒。 她想,不是要画像么,为何还要交代祖上十八代,把自己里外扒光。 可是她不知道,玉楼夫人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脸如火烧,窘迫不安,低声道:“就我一个人,并无婚配。很抱歉,因为有些难言之隐不便告知,这,和画像有什么关系么?” 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暗中流传,似乎印证了她们心中的某些猜测,魏老太太眼中露出厌恶鄙薄之意,根本不听她的话,直接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魏希贤的男子?” 恬如抬起头,略有不解。 魏老太太冷淡,“他是我孙儿。” 恬如惊讶,渐渐恍然,她忽然意识到,别人请她来并非单纯为画像。 果然,魏老太太道:“听说我孙儿给你送过诗?” 恬如心中一紧,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呐呐道:“我并没有收。” 她的表现似乎愈发激发了魏老太太的冷傲,魏老太太几乎冷笑,“但送你一张价值不菲的画你却收了。” 恬如默然,道:“也没有。” “可是老身却听说那张画在你那里放了几日后,回来却变成了一张赝品。” 恬如倏然抬头,吃惊地望着她,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单她,就连在坐的各位也是一脸惊讶,大太太紧紧握着椅子扶手,几乎按捺不住当场发作。 恬如脑中一片混乱,待要解释,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焦虑间,空青急上前一步道:“这不管娘子的事,是奴婢自作主张说那是一幅临摹品的。当日,魏公子给我家娘子送诗,娘子说,自己不懂诗,没得糟蹋魏公子的才学,便让奴婢告诉公子,不要再送。但魏公子十分执着,无奈,我们只好不开门。后来,魏公子的小厮又来,藤黄丫头不识人开了门,那位小哥二话不说,把画塞到藤黄怀中,自己跑了。我们平日极少出门,不知您家住址,只好把画先收起来,想着等魏公子再出现时还给他。 那画是奴婢还的,为了不让魏公子再来,奴婢就说那张画是临摹品。从始至终,我家娘子都没与魏公子照过面。”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很是打在坐各位的脸,堂内陷入一片微妙的沉寂,两位太太脸色很不好看,魏大太太道:“说得倒好听,想把画还给我儿,你就那么肯定我儿会再去?” 暗讽她们有贪画之意。 这话说罢,便是两位姨娘都忍不住想遮脸,空青直接指出不容辩驳的事实,“他去了。” 恬如也道:“若不想现身还要送那般名贵的画,会有那样的人吗?”语气疑惑。 …… 打脸的感觉更严重了,两位太太的脸僵成了冰坨。 气氛压抑,恬如感觉到了,觉得事情如此,不愿多留,遂起身缓声道:“贵府的人说让我来为您家画像,如果您无意如此,我们就告退了。”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魏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面孔冷凝,如带着一张青铜面具,似在找补什么,隐隐切齿,“画,为什么不画,现在就画!” 周姨娘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看向自己的心腹侍女,侍女会意,无声退下。 没过多久,听闻心上人到来的魏希贤不顾一切地冲向松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