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蒙蒙,如烟如雾,笼罩了大地。 恬如照常去巡视如园,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巡视有什么意义,她和如园的主人关系已经僵了,自然不会再交流什么,那她巡视不巡视的还有什么作用呢? 可是,她这个人行事,又很有点韧性,大约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有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她就不容自己半途而废。何况,她想,就当积累绘画素材了。 她撑着伞,在沿途铺就的青石小路上漫步,想,这样的天气,大概不会再遇见什么人了。 心中放松。 谁知,刚走近小竹林,就见一个人擎着伞站在路边,长身玉立,风姿翩然,手里捧着个小茶壶,意态悠闲。 恬如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种情况,她把雨伞一斜,完全遮挡住双方的视线,快步从他面前走过,身体都是紧绷的。 这次倒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在她走出一段距离后,空青从后面追上来,递给她一把小茶壶。 她僵着脸,赌气一般接过茶壶,一饮而尽,把壶昧下。 第三天,再去如园,她换了一条道,避开竹林。 却在经过枫亭时,空青又不知从那里钻出来,递给她一把小茶壶。 恬如回头望去,就见高高的枫亭上,某人居高临下的身影。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捧着茶壶,再次没收。 第四日,她避开枫亭,却在经过四棵槐时接到一把小茶壶。 恬如都不知道那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这是做什么,向她道歉吗?可如果不是他一直拿茶壶提醒她,那件事早过去了。再说,他就是不道歉,她能把他怎样呢? 然后是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 直到第九日的时候,这次送来的不是一把茶壶,而是一只碗,她在心中冷笑,毫不犹豫,碗也没收。 到第十日,他派人送来一张纸笺,上面只有一句话:自己带茶壶。 她翻过纸笺,在后面画了一只极小的茶壶,上面还冒着袅袅热气,递给传信的小厮檀云,“想必你家主人没茶壶可用了,不用客气,这把送给他。” 檀云眼睛睁得溜圆,看看纸笺,又看看她,嘴巴慢慢变成了圈形。 结果,到第十一日,送给她的就成了从纸笺上剪下来小茶壶片。 “......”恬如甘拜下风。 除了早上小小的插曲,恬如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画陈宜婷托她所作的画。 构思、画图、染色。 每一项都极费功夫,延伸到每一处细节,还要立求画出新意。 一幅画作出来,半个月都过去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沈鸿宇一直拿小茶壶刺激她,什么事都揭过了,她真没心思理会旁的。 待第二幅画作完,已是八月底,恬如命人把画送给程蓁,由她转交。 程蓁接到画后,徐徐打开欣赏,整个人都震惊了,连忙着人去请好友。陈宜婷来后看到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喃喃叹出一句,“真想不到……” 她所知的恬如的画,唯美细腻,画的气质和本人相去不远,而眼前这两幅,无论是画功还是意境,脱胎换骨,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和之前的画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更让人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人,究竟蕴藏着多少潜能。 惊艳,震动。 这其中或许有诗的功劳,但不可否认,恬如本人功力的突飞猛进。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相比之下,陈宜婷有些恍惚,在别人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自己除了吃喝拉撒还做了什么?生平第一次,她有了这样的感觉:自己活着,就是浪费时间。 真是一言难尽的体验。 程蓁道:“这一次你准备付给她多少画金?” “三十两。”陈宜婷表情平淡,“以后我要隔一段时间就求一幅画,她的画日后定会千金难求,我要趁她还没发迹之时多多收购。” 程蓁:“……” 好友出手不算大方,但眼光极好,程蓁相信她的判断。想了想,程蓁微笑道:“这两幅画我也很喜欢,要不这样,咱们一人一幅,各出一半银子如何?” 陈宜婷睨她一眼,伸手点她的头,“这还是千金大小姐呢,竟比那小商小贩还会算计,惦记我的东西,你就这样答谢红娘的?” 程蓁脸一红,拉住她的袖子央求,两人玩闹了一回,陈宜婷答应了。 程蓁又暗中补了二十两,待好友离去后,命人把五十两画资送到玉楼。 恬如接到银子后震惊了,没想到对方会给她这么多。她过意不去,想退回去一部分,程蓁的侍女坚决不收,最后,恬如又画了一幅美人图补过去,明显是以程蓁为原型画的,愈发唯美悦目,程蓁收到画后,爱不释手,感慨不已。 恬如巡视如园的时间变得飘忽不定,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中午,有时是黄昏,就是为了避免与沈鸿宇见面。她感觉,现下两人相处的方式有点古怪,为免尴尬,能不见就不见。 这一日,直到用过晚饭,恬如才想起巡视的任务还没完成,连忙叫过空青,去了如园。 月光莹白,如冰破处泄下的一汪幽幽清泉。她在夜色下转过一圈,看空青掌起灯笼,便道:“路都这么熟了,不必点灯,再说还有月光,月下看景,更有韵味。” 空青闻言,熄灭灯笼。 路过四棵槐时,就见树上挂着一盏风灯,灯光晃晃悠悠,照着石桌旁一个人,不是沈鸿宇是谁? 恬如脚下一顿,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闹那样,这样时不时地出来吓人,很有意思么?她简直心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就想直接走过去。 沈鸿宇道:“我都赔了十个茶壶,你还没消气?我就酒醉亲了你一回,要不,我让你亲回来如何?” 事情过去快一个月,早已淡化得差不多了,现在陡然被他提起,那晚的记忆立刻鲜活地浮现在脑海。恬如顿时脸如火烧,眼睫轻颤,抖着声音道:“是你,一直在提,谁没有消气,你到底想如何?” 沈鸿宇平静道:“我很爱你,我想让你知道。” 她呆在原地,霎时,仿佛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他说:“如果你消气了,为什么一直不理我,还故意躲着我?” 无法面对。 她站在黑暗中,恨不能随夜色化去。 他沉沉叹息:“以后,你想让我如何对你我就如何对你,这样行么?” “……” 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揪心。 他说:“好了,现在我们说正事,你先坐下。” 她顿了顿,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他对面。 沈鸿宇道:“程小姐这个月底成婚,我以咱们两个人的名义上礼,事先知会你一声。” “成婚?”恬如简直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为什么以咱们两个人的名义……” “唔,是这样,听说是程小姐的好友牵的线,男方是他们诗社的社友,名叫宋显宏,原本还想借如园起社来着,我没同意,介绍他们去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寺庙游玩,他们便借诗社之名行相亲之实,成就了这段姻缘。” “……” 宋显宏这个名字她不陌生,她就是根据这个人的诗作的画。 在她懵里懵懂的时候,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鸿宇字斟句酌,缓缓解释:“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美人无主,人必争之?” 恬如摇头。 沈鸿宇便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美人夏姬,君臣三人,和君臣三人,他道:“这句话就是楚庄王说的。” 恬如不能理解这故事的奥妙深意,这和他说的事有什么关系么? 沈鸿宇道:“当时魏希贤向你送诗,魏家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人,皆因看你孤身一人,无人相护,甚至连程蓁前夫的事亦是如此。 所以那时,官差来找你,我便对他们说,你是我夫人,事情很简单地就解决了。事急从权,希望你不要介意。只是,外人既知道了这样一个名分,咱们便不好分开送礼了,这才用了两个人的名义。” 恬如……恬如已经呆滞到无法反应了。 他说他爱她,她还能把持得住;他说近在咫尺的程小姐要成婚,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忍得下;而现在,他突然告诉她,她成了已婚身份,全世界都晓得了,只除了她本人。她,完全蒙圈了。 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