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楚谨朝才听见他用极哑极细的气音说:“谨朝,你不是。”
他突然从病床上站起来,不顾楚谨朝的意愿,一把将人抱进怀里。他瘦削的下巴抵着楚谨朝头顶的发,嗓音发涩:“你不是,你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
楚谨朝的一腔怒火,突然被浇熄的没了影。
楚谨朝丢了许多东西,这一辈子或许都找不回来。周边的人事即使到了今天,对他来说空白陌生依旧是占据脑海最多的。
每当听见身边的人不断讲述从前的楚谨朝是什么样子,他就会不自禁的在心底发问:以前的他原来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他却觉得那个楚谨朝陌生异常。
那个别人口中待人温柔,逢人便笑的亲切少年,根本不是他。
楚谨朝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现在的楚谨朝,只是一个对周遭情绪都感知模糊的人。
他和他身边的群体,格格不入。
所以每当看着舒临安的时候,楚谨朝就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一样。
楚谨朝同样格格不入,被集体排挤漠视,任人欺负揉捏,站在孤身一人的阴影之下,弱小又无助,却又一声不吭。
对舒临安是同情多些,怜悯多些,又或者是同病相怜多些?楚谨朝一时之间分辨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不能再冷眼旁观。
六班学生的排挤和漠视是铺垫的火|药,余浩一行人的恶行是□□,升旗仪式下面对舒临安受伤的无动于衷是一把大火,在楚谨朝心里彻底点燃,烧的他又气又愤,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发心被温热的泪晕湿,楚谨朝眼皮跳了一下。
舒临安是个爱哭鬼,他常常能看见对方红着眼圈的模样,但真正清醒在他面前落泪的次数,这还是第一次。
“有什么好哭的?”楚谨朝推了舒临安一把。
舒临安没被他推开,反而将他抱得更紧。楚谨朝听见头顶上传来抽吸声,舒临安带着细哑的哭腔跟他道歉:“谨朝,对不起。”
楚谨朝深吸一口气,“你没有对不起我,先把我放开。”
舒临安又抱了楚谨朝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他退回到病床上才坐下,刚止住没多久的鼻血又突然流了出来,把身下的床单打湿了一片。
楚谨朝先反应过来,拿了旁边剩余的棉花去止舒临安鼻子里涌出的血。
舒临安苍白的脸此刻被血迹和泪水胡乱的糊着,脏兮兮的,他还在一个劲的掉眼泪,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楚谨朝看的心里挺不是滋味,“那个叫余浩的,打了你什么地方?”
舒临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颤了颤,他像是羞于启齿一样别过眼睛,“没……”
“你还不说实话?”楚谨朝另一只手扳过舒临安的脸,正对着,“我都看见了。”
他捂在舒临安鼻子下的棉花都湿透了,只好又换了新的,手指被舒临安的鼻血和眼泪染得满是。
舒临安嗫嚅的开口说:“被推到墙角……撞到了鼻子。”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来医务室?还看见我掉头就跑。”
舒临安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好半晌,“我怕你认出我,他们会连你一起……”他顿了顿,跳过这句话,“如果我去医务室,你可能找不到我。”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的泪突然一下子流的更凶,“谨朝,你找不到我,会担心我吗?”
楚谨朝被问的一愣,视线对上舒临安那双哭到发红的眼睛,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会。”
舒临安拉过他的手,用同样血迹斑驳的手掌把他的手指攥住,“你会原谅我吗?”
他还在在意楚谨朝被他连累的事,可那分明是楚谨朝自愿做的,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你没错。”楚谨朝想抽回手,“不需要我的原谅。”
舒临安却攥的更紧几分,鼻血止住了,他扯开楚谨朝按在他鼻下的棉花,把对方那只握着沾血棉的手连同另一只攥在一起,一字一句的问:“你原谅我吗?”
他此刻对是否能获得楚谨朝的原谅执着异常,楚谨朝的手指都被他握的有些发疼,只能点点头像哄三岁半的孩子一样:“我原谅你。”
舒临安像是被他这句话卸了力,掌心一松,任他的手溜走。
楚谨朝看舒临安神情忽然变得恍惚,只当他是因为今天遭遇了太多事,情绪上面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他走到医务室隔间的卫生间,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再用常备的一次性毛巾沾湿了热水拧干,走回了舒临安跟前。
舒临安还是那副晃神的模样,楚谨朝想了想,还是自己动手给舒临安擦了脸。顺手撩开对方的刘海,露出额头,擦净上面的血迹汗迹和泪迹。
“谨朝。”
楚谨朝垂眼看他,“怎么了?”
舒临安的脸没了刘海遮挡,尽管轮廓依旧消瘦,但五官却并不难看,组合在一起,显出几分温情款款。
“我可以叫你谨朝吗?”他问。
楚谨朝却觉得舒临安在问一个显而易见甚至有些愚蠢的问题,“你刚刚不是已经叫了好几次了?”
舒临安的眼角不自觉的弯了弯,他笑起来,整张脸变得更加温柔,亲昵的又唤一声:“谨朝。”
楚谨朝没理他,把手里变了色的帕子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舒临安却仿佛食髓知味般,连着叫了好几声“谨朝”,直到楚谨朝受不了,不得不应了他一声,他这才得逞似的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