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等人未时从护国寺出发,回到京城城南胡柳巷的封宅时已是酉时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封宅大门前的两盏琉璃盏也被掌了灯,在青瓦红檐的屋檐下亮起了朦胧的光。 五辆马车依次停在封宅门前后,李缜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封懿抱下马车,在李氏的示意下送到封懿的画轩。 李氏又连忙命芝梅去请苏大夫来,芝梅急忙去了。其他人则在许氏的指挥下陆续收拾了东西。 因是李缜将封懿抱回的画轩,府内所有的下人都看在眼里,不多时便传到了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二老的耳中。封敬山与封敬坤这会儿也都从府衙回来了,片刻后也得知了封懿今日在护国寺摔伤了腿的消息。 封敬山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只是个小辈摔伤了腿,听到了许氏的说法后,对封懿反倒打上了个顽劣的标签,更是郑重叮嘱了封姌,不得向封懿一样顽劣而不知事。 封敬坤则是急匆匆往画轩里赶了。 封懿可是他嫡亲的小女儿,他与李氏都被奉为掌中宝,心疼不已,平日里都极少让她磕到碰到一下,哪知今日出一趟门竟摔得这么重。 封老太爷与封老太太听后倒是心急了一阵,不过封懿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封老太爷听后询问了几声,听到并无大碍,只是些外伤后,放宽了心,只说了句“待会儿问清大夫伤势如何过来回禀一声”后,便踱着步往书房去了。 封老太爷每晚入睡前有个习惯,那便是要在书房里看上一个时辰的书,如此之后才能安眠。 封老太太则是回到自己的寝房在内室给观音大士上了柱香,祈求观音菩萨保佑封懿以及封家所有人平安顺遂,福寿安康。 苏大夫不多时便被请到了封宅,在画轩内给封懿看了伤口之后,朝李氏道,“夫人不必担心,只是小小的外伤,未曾伤到筋骨,两三日结痂后便可行走自如,夫人若是担心五姑娘伤口处会留疤,老朽这里有一瓶百花膏,待姑娘伤口痊愈之后敷在伤口处细细涂抹,不出十天半月,这伤口便会消除。” “多谢苏大夫。” 李氏闻言大喜,封敬坤则是松了口气,赏了苏大夫一些银两后,让芝梅又将苏大夫送回了素心斋。 之后,让众人退出了封懿的闺阁后,李氏朝一同候在画轩院内的封毓,李缜等人道,“懿姐儿无事了,大夫说了只是小伤,你们不必担心。”话落,李氏的视线又落在了李缜身上,“缜哥儿,你今日着实了辛苦了,回去之后好生歇息。待会儿我会让芝兰送一碗安神的汤药到了房中,你要喝下之后在安歇,记住了吗?” 李缜颔首,“侄儿记下了,姑母今日也忙了一天,表妹既无大碍,姑母也莫要忧心了。”语毕,李缜便带着李儒,转身走了。 封毓见李缜走后,急急忙忙朝李氏走来,“母亲,今日在护国寺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摔了一跤,还摔得这般严重?” 李氏摇头道,“我也不知,她是在外头摔得,不过这丫头的性子的确是越发顽劣了,好好玩耍也能将自己伤得这般严重,这次的事也算是给她个教训。总之说什么下次我都不敢在轻易带她出府了。” 封毓了解封懿的心性,也是站在封懿那一边的。他每日都要去进学,这府门时时能出,可封懿不一样,是长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轻易不得出府一步,封毓自然能够理解封懿难得出一次门而一举飞跃的心,才会一不小心玩过了头,摔得这般惨。 其实封懿这伤,在封毓眼中着实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伤,他们小时顽劣哪里不是这里磕一下那里碰一下,只是落到封懿这种身份上,因不符封懿官家小姐的举止而有些言过其实了。 封毓本想出口劝诫一番,只是见李氏这会儿也不知是因为今日一日的劳碌,还是封懿的事而面色不佳,想到自己这段时日在学监的表现,生怕引火烧身,封毓又不敢在劝了,便道,“母亲莫急,妹妹只是膝盖磕伤,不打紧的,过两日便好了,母亲莫要因此累了心神才好。这里有丫头照顾,儿子扶母亲回朝晖堂歇息罢。” 李氏对封毓今日难得识大体的话一瞬间的诧异,疑惑的朝封毓看了一眼,“你今日怎么这般懂事?” 封毓心神一紧,面上不敢有异,“儿子只是见母亲今日颇有些劳累,小妹又不省心,总是让母亲操心,母亲可不要想多了,儿子这便扶母亲回朝晖堂罢。”说着就要上前来搀扶李氏。 李氏抬手拦住了他,“不必了,玉影虽手脚伶俐,但这药我不亲自看着懿姐儿敷上,心里总不能安心,毓哥儿,你先去朝晖堂陪你父亲用膳罢,待我把懿姐儿这里安排好后再回去,你父亲还在屋内,我把他叫出来,你陪他一同回朝晖堂。” 李氏这么说,封毓自然不敢在多说什么,便颔首应下了。 不多时,封敬坤被李氏唤了出来,与封毓二人一同先行离开了。 路上,封敬坤向封毓问起今日在学监里的所学之事,封毓想起他写的一篇经义被先生批得一文不值后,他心中一恼,趁先生没注意时偷偷从学监跑了,叫上两三个好友在学武堂舞了一晌午的棍棒,心想这事若是让封敬坤知道了他保准被打个半死,当下不敢多说一句,便只含糊其辞道,“回父亲,孩儿今日在学监一切甚好。” 封敬坤点点头,又问,“今日在学监里学了些什么?” 封毓想起昨日所学,道,“先生教习了一篇水利的策论。” 封敬坤不在多问了,只道,“今年九月便是秋闱了,你去岁的院试可是勉勉强强才过的,今年可要加把劲,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对了,你表弟缜哥儿他学问也不错,你平日里也可向他讨教切磋一番,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 封毓低眉垂首的颔首应下,心中对于封敬坤的这个提议却是不值一哂。 李缜年纪比他小,性子又生冷的让他讨厌,他又怎会去找李缜自讨没趣? 画轩内间,在李氏的亲自监督下,封懿被玉影玉容二人强按着上了药,因为痛楚而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满脸愧疚的听着李氏此刻的言传身教,“懿姐儿,不是我说你,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再过两三年便要及笄,可以许配人家了,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的顽皮胡闹了。今日还好只是摔伤了膝盖,若是发生了别的危险之事,你让我可怎么办?” 封懿乖乖的听着李氏的长篇大论,不住的点头,直到李氏说完之后,才满脸诚恳的点头认错,“母亲,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过于贪玩,不该得意忘形,今日才会摔得这般惨。” 我不该为了抱大腿,事先什么都不考虑清楚,才会让自己陷入今日这个为难的境地。 封懿经过今日一日的反省,已经想清楚了,李缜这条大腿她肯定是要抱的,毕竟是日后掌握她封家生死的,晚抱不如早抱。 至于苏莞,她也要抱,毕竟是日后的皇后,而且结合今日李缜对她的态度,封懿能够感觉到李缜对苏莞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虽然还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是在意,否则态度不会这般奇怪,这也证明了苏莞在李缜心中的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至于怎么去抱苏莞的大腿,一时还急不来,至少在打探清楚李缜对苏莞的心意之前,封懿不敢在轻举妄动了。 封懿相信,只要抱好了那两条大腿,不得罪未来的天子李缜,以封家目前的底蕴与影响力,封家至少可以顺风顺水的传承下去,而封懿便也可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封家小五,每日吃穿不愁,开心安稳的过日子。 想通之后,腿上虽然还在痛,心口却不在郁闷了,对于李氏千叮咛万嘱咐的教导,封懿也能虚心与满含歉意的接受了。 李氏说得口干舌燥,见封懿也乖乖的听了进去,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让玉影给她端了盏茶水润润喉后,末了,李氏又加了句,“原本我是想借这个机会将你在屋子里关上几天,好好思过,不过看你这模样,想必是知错了,你便在屋子里待上三天,彻底将腿伤养好之后,才可出门。” 封懿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亲。母亲您今日也忙碌了一天,待会儿回去好生歇着罢,女儿不孝,劳累母亲了。” “行了,这些好听话你就别说了,你只要少出些错,乖巧懂事一些,我就谢天谢地了。”话是这么说,出门时,李氏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也不知是因为封懿还是封毓方才的表现,让她颇有些开心。 接下来的几日,封懿都待在自己的画轩里。 因为李氏的命令,玉影玉容等丫头坚决不敢让封懿出门一步,担心封懿的膝盖处会留疤,更是不敢让她多走一步路,伤口处也是小心谨慎的每日抹上苏大夫留下的百花膏,果然眼见着封懿双膝处的伤口迅速结痂,伤口眼看着一日好过一日。 封姌与封婵平日要进学,只得在下学后过来看一看封懿,陪她玩一会儿算是解闷。 李氏虽说是不让封懿出门,怕她闷着,精致的糕点与吃食那是一样一样往画轩里送,原本还有心减肥的封懿一看到那些吃食两眼直放光,早忘了那一点心思,一心放在了那些吃食上,仅仅不过几日,那小肚腩眼看就又肥了一圈。 封姌每次见到好一阵奚落,却在封懿的带动下跟着吃了不少东西,被许氏得知后却是狠狠训了一顿,让她这几日管好嘴,坚决不能多吃。 封姌不解,气得直哭,“为什么?母亲,五妹不管病了还是没病,婶母从来宠着她随她吃,吃得再多也从不多说一句。我……我不过就是这两日吃得多了些,母亲你为什么就要训我?女儿知道要学习礼仪,要知书达理,可是只是一时偷了嘴,母亲为什么……为什么?” 封姌哭得伤心极了,她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许氏这般疾言厉色的训她,一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许氏见封姌哭得这般伤心,心下一软,上前一步将封姌揽进怀里,放轻了声音道,“姌姐儿,莫怪母亲说你,你不能跟懿姐儿比,你跟那个丫头不一样,她还是个小姑娘,你可是已经满了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封姌不解,不过哭泣的声音却是稍稍收了些,这时却听许氏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知再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你祖父的生辰了?” 封姌点点头,从许氏的怀里退了出来,满脸不解,“我知道,可是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姌姐儿,你年纪渐大,许多事也该懂了,有一件事我该告诉你了。” 许氏道,“你祖父虽说从官位上退了下来,但在朝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这次的大寿,会有许多你父亲与叔伯的同僚来贺,你应该知道,你如今这个年纪,是该许人家了。我之前挑过一些人家,但是并未看中。刚好这一次有一个人家还不错,我与你父亲一合计,打算就趁这个机会,让你与这个人家的长子见个面。” 说罢,见封姌面露惊诧之色,许氏又道,“你放心,只是一个单独的见面,你若看中,这个亲事我们就定下了。你若看不中,这件事也没有人会宣扬出去。所以姌姐儿,你如今可不能同那个小丫头一般胡吃海喝了,你如今正是青春貌美的年纪,要养好身形与气色,明日我会着人来给你做一身漂亮的衣裳,等你祖父寿诞那日让你穿上,那一日,我的姌姐儿一定是最惹眼的美人儿,我的心思你可明白了?” 封懿明白了,却也羞窘了。她抬手抹去面上泪痕,留意到许氏方才话里的重点,虽有些羞涩,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母亲说的这个人家是哪里的人家?是京城的吗?” 许氏道,“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镇国公府?”封姌鲜少出门,自然也无从得知镇国公府,不过听这称谓,想来门第不会差,便又问,“母亲说得镇国公府的世子,他……长得可俊?” 许氏一怔,望见封姌面色一瞬间闪过的羞窘,却是无奈的掩唇笑了起来,“原本我还担心你会不愿,如今看来,你倒是动了春心了。我的女儿果真是长大了。” “母亲莫要取笑我。 ” 封姌羞恼道,“女儿问得是真心话,女儿好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封家的嫡长女,以我们的家世,总不能挑个差的不是?且不说家世,这相貌也要我看得入眼才行,怎么也不能比咱们府上的李家表弟差罢?” 听封姌提及李缜,许氏倒是不禁点了点头,“缜哥儿的相貌与风姿倒是不错了,只可惜年纪比你小了些,身上还有孝期,不然我也是想过你们的。” 话落,又道,“至于镇国公府家的世子,我倒是未见过,也并不知相貌如何,听闻年纪二十有二,与你倒是正配。总之这一次也是让你们见一见,你若看中自然是好,你若是看不中也无妨,只需尊你自己的心意,你明白了吗?” 封姌点点头,明白许氏苦心的她这会儿也不伤心了,扑进了许氏怀里,低声道,“女儿记下了,女儿错怪母亲了,还请母亲莫怪。” 许氏抬手轻抚封姌的后背,笑道,“傻孩子,我怎会怪你,你可是我的心头肉啊,只要你能嫁得好,我才能心安啊。” 话落,许氏突然想到一件事,将封姌从怀里拉出来,郑重嘱咐道,“姌姐儿,这件事事关你的清誉,你可要记住,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封懿那个小丫头。你记住了吗?” 见许氏面色郑重,封姌明白许氏的好意,也不敢含糊,连忙颔首应下,“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