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犹听卖花声(一) 穿越五年有余,徐挽澜靠着自身的不懈努力,现如今也算是寿春县的白领阶级,接一个案子也能得大几十两。这一两银子,对于徐三娘来说,实在算不得数。她当即解了荷囊,掏了碎银出来,平声道:“便劳烦阿郎,为我挑一株四面莲罢。古人道是一喜长年,二喜丰年,三喜清闲,四喜安康,也算是讨个吉利。” 卖花阿郎张开手心,接过钱来。他轻轻掂了掂银子,随即便将这一两银子收入钱袋之中。系好钱袋之后,这卖花郎君弯下身来,左右比较,仔细挑选,终是挑了一株犹带甘露的娇嫩莲花出来。 他淡淡地笑着,将这四面莲递与徐挽澜手中,温声道:“娘子出口成章,博学多识,教儿十分佩服。这株四面莲,娘子小心收好,日后若是还需买花,只管再来找儿便是。” 徐挽澜接过这株粉莲,眼儿一扫,再一抬头,定睛瞧着摊子角落处的一株莲花,又出言道:“那株并蒂莲瞧着颜色甚好,为何反倒摆在角落里了?” 卖花郎闻言,微微挽袖,将那株莲花拾了起来。他眼睑低垂,声音放低,甚是可惜地道:“家中有一小妹,不过十一二岁。儿晨起出门之时,她一时不慎,将这株并蒂莲给拆散了开来。卖是卖不出去了,着实可惜。” 徐挽澜看着那株并蒂莲花,原本相连而生的两朵花蒂,被人生生折断了开来,那粉白莲瓣上还有揉捻搓弄的痕迹,这哪里能说是“一时不慎”?这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心知肚明,这郎君能在花市卖花,必是贱籍出身。这些莲花,必不是他家中所种,要么他是被人雇来卖花的,要么便是从花农手里进来的花。若是前者,他便要向雇主赔花,若是后者,那便是他亏了本。 这时代重女轻男成风,贱籍人家生来就是为奴作婢的,往往更是无比现实。毁了莲花的人即便是他家小妹,最终受罚挨骂的人,定然也是这卖花郎君。 徐挽澜缓缓伸手,摸了摸那莲瓣,随即道:“我再给你一两,便将这花儿卖与我罢。” 卖花郎微微一怔,连忙推拒道:“不可不可。这莲花已是残损之物,儿岂能拿这骗你的钱?娘子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至于这银钱,儿是万万不能收的。” 徐挽澜却已掏出了银子,口中朗声道:“我也算是爱花之人,残花亦有残花的妙处。你若是非要白送给我,便是生生辱没了这花,便是瞧不起它。这并蒂莲,专门种是种不出来的,全都靠天与风流,自然长成。它生得同心并蒂,实属不易,也算是它的一生心血。人家的一生心血,你可不能白白糟蹋了。” 徐挽澜这一番诡辩,明显是胡说八道,却听得卖花郎君云里雾里,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徐挽澜见状,勾了勾唇角,先将那一两碎银搁到阿郎手中,之后又将那株断开的并蒂莲从郎君手中拿出,一拿一换,便是交易已成。 她将两株莲花挽入臂中,正要转身离去,却忽地听那卖花郎轻声道:“儿姓晁,朝旦之晁,家中行四。每逢休沐,儿都会在这花市摆摊。娘子既是爱花之人,必是常常要来买花,还望日后多来光顾。” 徐挽澜闻言回首,眉清目朗,弯唇而笑,应道:“你唤我徐三娘便好。我这么爱花,自然是会常来了。” 徐挽澜再世为人,给自己定的最大目标就是享受人生。现如今与美人多说了几句话,还勉强算是互通了姓名,徐三娘自然是心情不错。她哼着小曲儿,揽着两株莲花回了家中,稍一歇整,便让徐守贞找了先前得来的琉璃碧盘出来,好将莲花搁上。 盏碧荧荧,滑净无尘,如荷叶田田,团团似镜。其中盛上清水,搁上一朵四面莲,再加上两小朵拆散开来的并蒂莲,当真是红娇绿嫩新妆就,小池春水浸晴霞。 徐守贞在旁瞧着,亦是心生喜欢,柔声细语地赞叹道:“这莲花的品相实在不错,阿姐当真有眼光。” 徐挽澜笑了笑,又道:“你若是喜欢,日后每逢休沐,阿姐都给你去买一朵。” 顺便再去看看那肤白貌美的晁四郎。徐挽澜在心底暗暗补道。 徐守贞一听,羞答答地抿唇笑了,自是高兴不已。然而偏在此时,正在赏花的姐弟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阵颇煞风景的清嗓声。 徐守贞一听这声音,连忙敛起笑容,拿起抹布,擦起桌椅板凳来。徐挽澜心下一叹,微微皱眉,回头看去,便见阿母徐荣桂倚着门板,嗑着瓜子,冷眼瞧着那琉璃碧盏,几朵风荷,尖着嗓子道: “你徐三娘出去忙叨了半天,就带回来了这么个破玩意儿?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赚了俩小钱儿,闯出来了点儿名头,便有闲钱、有工夫去附庸文雅了。我跟你说,你日后娶郎君的聘礼,你弟弟以后的嫁妆,可都还没着落呢。” 见徐荣桂突然发作,徐挽澜微微一哂,看也不看她,更懒得与她争辩。徐荣桂却是不肯罢休,急躁躁地走到她身边,大声道:“我问你话儿呢,你那拜师礼,怎么原封不动地给拿回来了?” 徐挽澜漫不经心,随口搪塞道:“人家嫌我资质差,不收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徐荣桂全然不信,大声喝道:“绝无可能!”她显然是十分着急,呼吸声愈来愈重,接着又忽地扯了徐三娘的胳膊一把,低声道:“老三,李知县介绍的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多半不靠谱,咱们不去也罢。那李知县,比我小不了几岁,明明出身也不算低,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芝麻小官。她也是个靠不住的。既然那人不收你,咱们便找别人,寿春县城可不缺会教书的先生。” 徐挽澜心里发笑,面上却是不显。她随意地点着头,全然是在敷衍。 徐荣桂却依旧在她耳边说个不停,一个劲儿地鼓动她去考取功名:“徐老三,你莫要再混日子了!你真以为你做讼师便能发家致富?日后这寿春县,不知要换多少任知县县丞,不是哪一位知县都能像李知县那样待你的。你今日赚多少钱,往后再推三十年、五十年,还是这么多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徐挽澜眉头拧起,不由得冷笑道:“阿母又何必要望女成龙?你自己都不是龙,我自然也不会是。”顿了顿,她抬起头来,眯眼笑道:“阿母岁数也不算大,现在开始埋头苦学,日后中状元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既是做母亲的,合该言传身教才是。” 徐荣桂气得火冒三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沉默半晌后,没好气地道:“你能说会道,你老母大字都不识几个,自然是斗不过你。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给我生个大胖闺女,让我也能饴含抱孙,享天伦之乐,要么呢,你就给我去找个师傅,好好学学经史子集,日后考个功名,做朝廷命官。” 徐荣桂这副模样,让徐挽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生的父母来。在现代时,她的亲生父母,也曾经说出过类似的话来——要么毕业就去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要么就早早结婚生子,女孩子就这两条路最稳妥,读什么研究生?读完研究生,都过了25岁了,找工作都再多一条拦路门槛!再说了,学历高了,嫁人更难,哪个敢娶? 怎么换了个时代,换了个社会制度,却还要被这种话折磨?莫非从古至今,天下父母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对此,徐挽澜真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徐荣桂一起话头儿,就开始说个没玩没了,且还都是车轱辘话,来回地说,没有半点儿新鲜的。徐挽澜听着生腻,只得转移话题,问道:“阿娘在县衙里作活儿,近些日子,可曾见过新来的崔知县了?” 徐荣桂一听崔知县三个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眼睛一亮,凑到徐挽澜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边磕着瓜子儿边说:“我倒不曾见着,只远远地瞧见过一次背影。崔知县身材娇小得很,比你瘦上不少,个头也就到你肩膀。我听人说,这崔钿就是个纨绔,她来这寿春县,为的不过是找个太平地方,混混资历。似她这般身份贵重的大人物,干不了几年,很快就要升官的。” 徐挽澜听着,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有些道理。她是当朝左相的幺女,父母定是爱之如掌上明珠。她来这寿春县,做一个小小的知县,十之有□□,是在为日后的官途铺路。” 徐荣桂定定地瞧着徐挽澜,眼神灼灼,道:“你若是能得了她的青眼,必也能为日后的官途铺路。” 徐挽澜气极反笑,抿了抿唇,心里哀叹一声,暗道:这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说了一圈儿,怎么又说回来了?这徐阿母,可比她在现代的亲爹亲妈难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