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蘅和陆酌一路飞奔,此时正是夜黑风高,陆酌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履平地。时不时向后望,夏蘅却也不受夜色所阻,一路跟着。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城西的太湖边上。 陆酌落地,回头看向紧跟上来的夏蘅,“想不到这么黑的天,你也能看得清路。” 夏蘅道:“我没有黑夜识路的本领,但是迅风看得清。” 原来夏蘅虽没有黑夜识路的本领,但这样的夜色却拦不倒迅风。它趴在夏蘅肩上,但凡有水洼、沼泽、或者大石头等阻碍,它都会用鼻子蹭夏蘅脖子,由此,夏蘅在黑夜中行走,便也如同白天一样。 湖水几乎快被这夜的寒冷冻住了,严冬季节,四周几乎寸草不生。陆酌向湖面望了望,转身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拿起酒葫芦,仰头喝起来。不过多时,他又一只胳膊撑在石头上,半醉半醒的。 夏蘅站了许久,见他似乎准备就这样坐着了,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走了?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当然不是。”陆酌似醉非醉,笑道,“天亮了再走。”他坐起身来,让开一大片位置,拍了拍石头,说道:“你要是累了,便过来坐着。” 夏蘅虽不拘小节,但也知“男女授受不亲”,就这样靠过去坐着,实在有些难为情。陆酌见她一动不动,以为是她怕石面冰冷,便将外衣脱了下来,铺在上面,说道:“坐吧!” 夏蘅还是没有过去,只问道:“你怎么这么爱喝酒?酒喝多了可不好,你的家人不管你么?” 陆酌忽然放下已经凑到嘴边的酒葫芦,低头想着什么。顿了顿,又仰头喝了一口。 “你没有家人?”刚说完,夏蘅又想到哪里有这么唐突问人家是不是没有家人的,只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有。”陆酌突然说道。 夏蘅见陆酌开了口,又问道:“那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 “那你家在哪里?” 陆酌忽然站起来,走夏蘅面前,低声问道:“你好像很喜欢打听我的事?” “我......我只是好奇问问......我对谁都这样的。”夏蘅这话说得心虚,不敢看他。两人靠得很近,夏蘅不由得想要后退,谁知一不小心踢到脚后的一个土堆,她一个踉跄,便向后倒下去。陆酌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夏蘅一慌,站起来举手一巴掌朝他打过来,陆酌侧身一躲,又蹦到了石头边,一屁股坐下去,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好酒!好酒!”陆酌扭过头将酒葫芦抵过来,“你要不要喝一口?” 九珍阁中的人,个个都会喝点酒,唯独夏蘅不会。因怕她喝酒闯祸,聂云从小便不让她喝,最多让她喝点甜酒。那酒并不醉人,夏蘅也从来没有挂念过。可见陆酌喝酒喝得这般尽兴,又赞不绝口,她便忍不住伸出手,说道:“给我!” 陆酌微微一笑,将酒葫芦抛过去,夏蘅伸手接住,打开塞子,放在鼻口闻了闻。 “真香!”夏蘅轻声说道。她满怀期望,毫不犹豫地就把酒往嘴里灌。 陆酌刚要提醒她第一次喝酒要慢慢品,可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她喝下一大口,随之而来便是一阵咳嗽声。“呸呸呸!好辣!”夏蘅被呛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扔了那酒葫芦。 陆酌一看,忙跳过去,在酒葫芦落地之前接住了。他哭笑不得,走过去拍了拍夏蘅的后背,笑道:“看来这世上也有你怕的东西。” 夏蘅听陆酌说她“怕”这个东西,心中自然不服气。她咬咬牙,一把将酒葫芦抢过来,说道:“谁说我怕了!”说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果然还是不好喝,霎时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往脑子里扎,辣得她眼泪直打转。但为了不让陆酌看笑话,她就拼命忍住,一口吞下。 “你还真喝!”陆酌一把抢过酒葫芦。 “我夏蘅长这么大,怕过谁!”夏蘅晃了晃脑袋,看向陆酌,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你别晃!” 陆酌一怔,知道她是喝醉了,便扶起她朝石头那边走去。 “别碰我!”夏蘅一把甩开陆酌,左摇右晃,两眼一黑,脚下一软,便不醒人事。幸好陆酌动作快,否则这一下砸到地面,不知得砸成什么样了。 夏蘅这一醉,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身体摇摇晃晃的,耳边还有哗哗的水声。她捂着脑袋想要站起来,谁知身子一慌,又坐了回去。夏蘅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小船上,而船,正在湖面飘飘荡荡前行。 此刻天已经大亮,周围全是水草,稀稀落落的,只见茎,不见叶。远远望去,岸上还有些未化完的雪。迅风蹲在船头,一动不动,少有的安静。而船的另一头,站的正是陆酌。只见他握着桨,一前一后地划着。 “我们要去哪里?”夏蘅问道。 陆酌扭头看着她,笑道:“去好玩的地方。” “哦!”夏蘅也无力想太多,伸手便去将迅风抱了过来。 陆酌道:“迅风好像很害怕乘船。” 夏蘅道:“它是怕水。” 忽然起了一阵风,陆酌抬头向天上望了望,放下桨,走了过来,坐在夏蘅对面。 “你怎么不划了?”夏蘅问道。 “不必了,这风所到之处,便是那好玩的地方了。” 夏蘅这才注意到这风吹得奇怪,此时天寒地冻,可这股风吹在脸上却是十分温和,让人沉醉。行了一段距离,忽见四周水草丰茂,两岸还有未枯的青草绿树,天气也似乎温暖许多,与方才的严寒截然不同。再往前,又见几只白鹭轻轻飞过,落在靠近岸边的水草地,细细啄起食来。 这场景让夏蘅不由得想起了飞鸿岭,那里也有这样严冬之中的暖景。 再往里走,白鹭越来越多,它们也不怕人,有几只甚至落到了他们的船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扑着翅膀飞走了。 眼前美景,的确神奇。 夏蘅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就快到了!”陆酌站起来,又拿起了桨,慢慢划起来。行了约莫一刻钟,绕过几处浅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小岛,满岛绿树,葱葱郁郁。岛上有一座房舍,不大,也不小。青瓦白墙,与这岛屿融为一体。 回想他们这一路过来,弯弯绕绕,还有不用桨的时候。陆酌却是十分熟悉,夏蘅便问道:“那是你家?” 陆酌难得一见地皱了皱眉,说道:“不是。”说着便划着船朝那岛屿靠过去。 夏蘅忙站起来,说道:“不是你家,那我们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去?” “去了又如何?”陆酌笑了笑,丝毫也不把夏蘅的话放在心上,将船停靠,跳上岸去。夏蘅无法,也只好跟着跳了上去。 走了几步,便看见路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清斋居。 再往前走,便见一条修缮过的青石小路。陆酌领着夏蘅沿着小路向里面走,这路并不长,直通方才他们在湖面看到的那处房舍。 房屋前面有一道围墙,却并没有门。门口干干净净,应是经常有人打扫。夏蘅见陆酌提步就要进去,忙拉住他,小声道:“这里看样子是有人住的,这样贸然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陆酌笑道:“阿蘅姑娘什么时候也这样胆小了?” 夏蘅一听,挺了挺身子,故意提高嗓音道:“我……我哪里胆小了?” 她又四下环视一周,远处鹭飞,林中鸟鸣,一派安静祥和。她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看样子这是个世外人家,我们为何要去与人为难?” “你只是来做客的,不是与人为难的。”陆酌说完便进去了。夏蘅左右看了看,也没见什么人,见陆酌已经进了院子,于是也只好跟着进去 ,径直进了大堂。 夏蘅一眼便看见大堂正中央立着一个牌位,上写着:慈母沈清露之位。 牌位旁边放着一只竹笛,面前的香炉上还有正在燃的半柱香。夏蘅走到牌位面前,细细打量,说道:“看来是每天有人拜祭,这位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夏翊夫妇去世时,遗憾大宋失地未收,遂留下遗愿,让其子夏厉将他夫妇二人葬在大散关,其意便是表达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要守在边关,保大宋安宁的心愿。 夏厉从小便身受父亲影响,渴望保家卫国,奈何他体弱多病,一直未能如愿。因父母战死,加之岳飞因“莫须有之罪”入狱,他一气之下,撒手人寰,死后也葬在了大散关,其妻与他青梅竹马,多年恩爱,去世之后便去陪了他。 夏蘅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东方清每每喝了酒,总念叨“生也死之吐,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云云。夏蘅其实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东方清也没有跟她解释过,可是听多了,尤其是当看到东方清带着笑容离开人世时,她似乎也将这些平日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话明白了几分。 所以,夏蘅虽从未去千里之外的大散关祭拜过自己的祖父母和父母,心中也从未觉得有什么遗憾。可今日见这沈清露的牌位,她忽然不由得心生懊恼与难过。 陆酌走到案牍前,拿起两柱香,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作揖。夏蘅见他如此恭敬,心中暗想:“这里既不是他的家,难道是他亲戚家?” 正想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道:“大哥,咱们小心点,万一有诈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道:“放心,杜山和杜峰进来查看过,说这里并没有人。” 又一个声音道:“那两个家伙被人打成那样,还说这里没人?不会是诓骗我们的吧!” 一时间,这个说“是啊,小心为妙!”那个又说“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哄哄闹闹,越来越近。 夏蘅正要出门去看,陆酌忙将她拉住,躲到了香案旁边的小门里面。原来这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里面放着许多不用的家具器物,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这道门由两块木板拼成,中间有条缝隙,透过缝隙可清楚地看见外面的情景。陆酌和夏蘅小心翼翼地靠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情景。 不一会儿,便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和一个手持一柄柳叶刀,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他们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夏蘅目测一下,光是收进眼底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再细看那众人,几乎个个身上都挂着彩,夏蘅想起昨夜客栈掌柜说的话,想必这一众人等的伤,定是那允三巡所为了。 那领头两个大汉一胖一瘦,模样却是十分相像,仅看脸的话,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这个青年便是沅州叶家的少主叶徇齐。陆酌曾经在沅州见过此人,人如其名,生来聪慧,在沅州也是人尽皆知的。另外两个大汉,也不知是谁,能和叶徇齐站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