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诗云:“扶风豪士天下奇,义气相倾山可移。”扶风作为八百里秦川之关中宝地,又与渭河为伴,出现过如班超、班固、耿恭等等数名英雄人物。扶风现虽已归金人掌控,可这里的能人异士却是丝毫不减。 虽已天黑,夏蘅和陆酌在城中游走,还是能见诸多侠士剑客,风/流书生,个个宋人装扮,到处走动,或是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或者聚在那烟街柳巷吟诗作对,其热闹比白日更胜,这景象几乎与临安无异。 他二人这一路奔波数日,早已疲惫不堪,无暇观赏,遂找了间客栈歇息一晚,养足了精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买了两匹快马出城。出城不久,夏蘅想起未曾给迅风准备吃的,正又远远看见路边一家草棚饭铺已经开门迎客,里面还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 夏蘅和陆酌下马进去,找了张桌子刚坐下,便进来一个穿着麻布衣服,裹着头巾,约摸三十四五岁的汉子。那汉子笑嘻嘻的,走到夏蘅和陆酌的马儿旁边,左右打量好一阵,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夏蘅和陆酌面面相觑,起身上前,只见那汉子弯着腰,细细看着夏蘅骑的那匹白马,不住地叹气。 夏蘅见他这举动甚是奇怪,问道:“你看什么?” “这匹马不成。”汉子唉声叹气,语气之间大有惋惜之意。 陆酌问道:“这马儿如何就不成了?” 那汉子站起来,远远看了看棚内一桌客人的饭菜,咽了咽口水,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汉子正要说什么,却听那饭铺的伙计冲陆酌和夏蘅喊道:“二位,你们可别信他的胡说八道。这人叫马离弦,自称是汉代马援的后人。他的爹娘和三个哥哥二十几年前死于战乱后,他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到处说自己会相马,哄了不少过路的英雄呢。” “去、去、去!”马离弦伸着下巴冲那伙计道,“你懂什么!” 夏蘅见这马离弦奇奇怪怪,虽对小二说着斥骂话语,言语间却不见怒色。她想了想,道:“你就说说我这马哪里不好了?若说出来让我心服口服,今日好酒好肉我便请你。若说不出个一二来......”她将手中的剑一横,“我可就不客气了。” 马离弦一听,丝毫没被夏蘅吓到,喜笑颜开,径直便走过去,稳稳地坐下了,对那店小二吼道:“好酒好菜都给我拿上来!” 那伙计见陆酌和夏蘅没有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进去准备酒菜,不到片刻便摆了满满一大桌。 马离弦搓了搓手,拿起筷子便要开吃,陆酌却也拿起筷子,他往东,陆酌也往东,他往西,陆酌也往西,就是不让他夹菜。夏蘅道:“你还没说我这马儿是哪里不好呢!” 马离弦一怔,只好放下筷子,指着那匹白马,笑道:“你看这马,漂亮是漂亮,但牙钝而唇紫,表示它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不好;头圆且蹄轻,那它就跑不了多少路程,不好;筋骨扁平,两眼尽显疲态......不好、不好!”说罢拿起筷子便吃起来。 夏蘅听他连说四个“不好”,又有理有据,心中颇有些佩服。陆酌却又指着他骑的那匹棕色马问道:“那匹马如何?” 马离弦并未抬头看马,只边吃边说道:“这匹马不错,吃得好,睡得香,跑得快,只是有一点,那就是精神太好,容易发狂。” 陆酌细细打量那马,头正,唇红,鬃毛浓密,一身的腱子肉煞是魁梧,的确是一匹好马。这马离弦虽看上去寒酸,说的话看似假大空,其实却也是有条有理,行为也不拘小节,再见他方才坐下的动作,看得出来下盘极稳,可见他并非是一个山野村夫。 陆酌叫小二拿了一坛酒上桌,倒了满满两碗,对马离弦敬道:“英雄果然是识马之人!在下敬你了。” 马离弦也端起酒,笑道:“好说,好说!”一口饮尽,喝完完还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店小二,神情得意洋洋,十分自豪的样子。 那店小二道:“马老四,恭喜你又骗到两个。”说着他朝外面看了看,笑道,“你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夏蘅不知那小二说的什么,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和尚,带着两个小和尚往这边走来。刚到外面,那小和尚便指着马离弦说:“师伯,就是他!” 那老和尚穿着粗衣,手持一串佛珠,走上前道:“阿弥陀佛!阁下可是马施主?老僧乃是度厄寺行岸。” 马离弦依旧自顾自吃,也不理会这个叫行岸的和尚。行岸神色稍变,又沉下气,道:“三日前,老僧的徒弟明难路径城中,因遇大雨,误闯了贵府,被阁下打成了重伤,现下已经命在旦夕,还请施主跟我回寺见我寺住持。” 那店小二凑上来道:“行岸师父,你是说马老四打伤了你的徒弟?”他回头看了看马离弦,大有不相信的意思,“马老四怎么可能伤得了度厄寺的高僧?” 那两个小和尚一听,朗声怒道:“怎么不能?他用的是风雷腿,我们可是亲眼看见的。哼!你打伤了我们小师弟,我们要为他报仇!” 陆酌一听风雷腿,放下手中的酒碗,看向马离弦。这风雷腿乃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功夫,陆酌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想不到这其貌不扬的马离弦竟然会,刚才到底是小看他了。他又暗暗感叹,这度厄寺不愧是关中名寺,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和尚都能知道风雷腿。 两个小和尚说罢便要上前,行岸忙伸手将他们拦住,沉声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什么报仇不报仇的!” 夏蘅一听,心中暗想:“这老和尚脾气也忒好了点,自己徒儿被打成重伤,他竟还能这样客客气气说话。”再看陆酌,他早已经站到一边看起戏来了,于是夏蘅也忙站了过去。 马离弦听到明难命在旦夕,停下了筷子,提起头道:“那明难小和尚冒犯了我爹娘兄长的灵位,这是他自找的。” 原来,三日前的一个夜晚,度厄寺的明难、明苦、明法三个小和尚从外回来,路过城里,忽下起瓢泼大雨。三人慌乱之中见一破旧屋子,便进去躲雨。谁知那屋子里黑黢黢的,地上还有横七竖八倒了些桌椅板凳,明难无意之中被一块木头绊倒,碰倒了一东西。他刚站起来,忽然就被人一脚踢向了胸口,瞬间昏迷不醒。一道闪电划过,明苦和明法才看清踢他那人正是马离弦。他二人见明难昏迷,胸口处还有一个黑紫色的脚印,十分痛苦,于是忙扶了明难,冒着大雨回了寺。 马离弦在扶风游手好闲十几年,到处骗吃骗喝,人人都道他就是从一个小混混慢慢变成一个老混混,从无人知道他竟有这等神功。 行岸皱眉闭眼道:“马施主,明难冒犯了尊父母和令兄长,实属无心之过,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打成重伤,还可能让他因此送命,实属罪孽。” “呸!”马离弦朝地上狠狠地唾了口唾沫,说道,“什么‘罪孽’?不孝就是罪孽。欺我父母,就是罪孽,我管你什么出家人四大五蕴皆空,和我这在家人可没有什么关系。” 陆酌方才还暗自称赞马离弦不拘小节呢,没想到这一会儿就这样钻牛角尖了,难怪那店小二要说他疯疯癫癫的,遂笑道:“马四爷,做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何况明难师父也不是有意冒犯令尊令堂的,何苦要置人于死地呢?你也不怕得罪了度厄寺众位神僧,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么?” 行岸一听,忙作揖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言重了。行岸此次前来,只是奉了住持之命,请马施主前去度厄寺将此事说清,明难若是无福在世间修行,不能早登极乐,还请施主为他诵三天经,助他往生。” 夏蘅见行岸心平气和,一点不像即将失去徒弟的样子,愤愤道:“你这和尚好没良心,自己的徒弟被人害了,不思为其报仇雪恨,竟还在这里劝人念起经来。” 马离弦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了一阵,擦了擦嘴角,笑道:“你马四爷只会喝酒吃肉,不懂诵经念佛。我可不会信你们这些和尚的鬼话,我要进了度厄寺,可就出不来了。”说着双脚一跃,蹿到了外面,回头冲陆酌和行岸等人道,“多谢两位的好久好菜,马爷我恕不奉陪了!”说罢便要逃走。 陆酌一看,也提气一跳,闪到了马离弦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夏蘅在后面喊道:“杀害了了人家徒弟,只叫你念经,算是便宜你了,还想跑!”说罢,拔剑一剑刺过去。马离弦定睛一看,提气跳开。夏蘅站定,又回身刺了回来,马离弦一慌,顺手提起了明苦,朝夏蘅扔了过去。夏蘅见是明苦,慌忙收剑,心中愤恨不已,只觉此行径真乃是小人所为。 行岸见马离弦又差点害了明苦,遂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将手中佛珠朝马离弦扔了过去。马离弦慌忙躲开,行岸将手一抬,一掌朝他击了过去,打中了马离弦的左肩。马离弦到底是下盘沉稳,行岸这一掌打得极重,他却只踉跄几步,便站定了。 陆酌看得出来行岸并不想下重手,否则这一掌只要打在他胸口,他立刻便能丧命。陆酌观察许久,发现马离弦下盘稳,内功深是没错,但是身形却十分不灵活,只要将他缠住,他便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而且也可不伤他,不必犯了佛家忌讳。 马离弦站定后,眼眸一陷,重重地震了一下肩膀,那左手便能活动自如。只见他一脚点地,轻轻跃起,忽然一脚朝行岸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