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如今长安不再,马蹄也变得缓慢。夏蘅和陆酌一路看看走走,也不知行了多久,远远看见大散关屹立河畔,两边高山耸云,甚是壮观。 夏蘅和陆酌一见这壮阔景象,皆欣喜不已,不约而同,快马而去,进了大散关。 彼时正快要到清明,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许多大宋百姓来大散关附近祭奠在宋金交战中逝去的亲人,路上有许多烧完的,未烧完的纸钱,还有许多男女老少跪在路边伤心垂泪,甚至痛哭。夏蘅一路看着,不觉也伤心起来,想起自己的祖父母和父母也葬在附近,却不知具体葬在何处,她便下马,望着巍峨的秦岭山脉怔怔出神。 陆酌也跟着下去,走到她身边,问道:“是不是想找你祖父母他们葬在哪里?” 夏蘅点点头。 “其实不必了,”陆酌笑了笑,指着天上、地下、高山、河流,道,“他们就在这里,这里,还有那里......” 夏蘅微微皱眉,似懂非懂,跨上马背,回头笑道:“这里是大宋,咱要不要赛赛马?” 说罢将鞭子一抽,纵马而去。陆酌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马离弦所言不假,不到片刻功夫,陆酌便追上了夏蘅,但却始终没有赶上去,只远远的跟着,不让她脱离视线。夏蘅也知陆酌是在让她,遂也不曾调头喊他。 行了片刻,见一小镇出现在眼前。此镇依水而建,河边戏水的小孩,洗衣的姑娘,个个眉欢眼笑,真是热闹。 夏蘅已经好几天未睡过好觉,眼下正好快天黑,她便提议在镇上找家客栈暂且休息一晚。二人说定,便进了镇子,一见里面景象,家家开着门,有好些人坐在门口扎着孔明灯。 夏蘅和陆酌牵着马走在青石街道上,觉得甚是清爽祥和。镇上仅有一家客栈,名叫梨花客栈,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美貌妇人,名字就叫梨花。梨花掌柜见陆酌和夏蘅在客栈门口停下,忙迎出来,笑道:“二位远来么?里面请。” 陆酌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清香的酒香,笑道:“这酒不错。” 梨花道:“公子一看就是酒中行家,这是我们这里梨花醉,是用梨花酿成的,多少人不远千里来此,就是为了喝一口这酒。” “那......给我来点。” “来来来,我这就叫人给你准备。”梨花的手自然得搭在了陆酌的胳膊上,直把他往里面推,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夏蘅道,“姑娘,快进来吧,今晚有我们镇上一年一度的天灯会,可热闹了。等天黑了,你们就在我们客栈楼上的露台上看,那可真是美不胜收,心情好还可以放上一盏。”说罢便和陆酌一起进去了。 夏蘅见这梨花掌柜长得柳眉杏眼,身材婀娜多姿,走路随风摆柳,只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再看陆酌,不知是被酒香带走了神智,还是被这梨花勾了魂去,竟然全然不理会夏蘅了。夏蘅心里一阵不痛快,就想立刻转身离去,刚扯了扯马,那马就一阵嘶鸣,陆酌惊得回头,问道:“你怎么不进来?这里可就这一家客栈。” “哦。”夏蘅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去了。 梨花将他二人请进客房,着人上了饭菜,又叫了几个丫鬟端了五个小坛进来,一一打开。 陆酌近前挨个闻了一遍,道:“高粱酒、米酒、果酒、甘蔗酒、最后这个......”陆酌思考一阵,摇头道,“恕在下识不出,难道就是梨花酒?” 梨花道:“公子果然好眼光,竟一样不错。”她将那果酒和梨花酒各斟了两碗,推到夏蘅和陆酌面前,“这是梨和梨花分别制的酒,二位尝尝,有什么不同。” 陆酌搓搓手,跃跃欲试,又看了看夏蘅。夏蘅知道果酒不醉人,正想喝,一扭头却看见梨花掌柜含情脉脉地看着陆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陆酌知夏蘅向来这样,喜欢不喜欢,都挂在脸上,只是不知她为何忽然这般生气。但是美酒当前,他又哪里会想太多。梨花见夏蘅不喝,遂自己端起一碗梨花醉,敬陆酌道:“那小女子就陪公子喝一杯。”说罢小喝一口。 陆酌也端起碗,一口喝下,霎时间只觉一股清爽之气充斥着整个身体,满口留香。 “这酒还真好。”陆酌赞叹道。 “是么?”夏蘅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比起十里红,如何?” 陆酌也没注意夏蘅的反应,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大概是习惯了,还是觉得十里红好。” “哼!”夏蘅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喝,我累了,去休息了。” “去吧去吧!”陆酌一边朝她挥手,一边端起另外一碗酒喝起来,还喜气洋洋的跟梨花碰了个杯。夏蘅越看越气转身便出去了。刚要进房门,外面忽然一闪一闪的,夏蘅禁不住好奇,沿着走廊来到了客栈后面的露台。这露台不高,但足以将小镇景色尽收眼底,果然是个好地方。 外面一盏盏孔明灯缓缓升起,映着朦胧的月光,甚是好看。夏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天灯一齐飞,只觉得壮观又美丽。她心里想着,要是也能亲手放一盏,该有多好。 夏蘅往楼下看了看,还有一个小摊在卖孔明灯,她心中一喜,便要下去。刚一转身,迎面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她抬头一看,陆酌正低头看着她,脸上挂着不知是笑意还是醉意。 “你来做什么?还不和你的梨花姑娘喝酒去!”夏蘅摸了摸额头,气鼓鼓的,不愿抬头看陆酌。 陆酌背着手,弯下腰看着她,笑道:“怎么?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吃醋了?” 夏蘅被人拆穿心思,顿时心虚,支支吾吾道:“你......你想得美,我......我怎么会吃醋!” “好好好,”陆酌连忙道,“是我吃醋了好不好?” “你吃什么醋?” 陆酌想了想,“嗯......我醋你喜欢这夜色,也不......”他又深情地看着夏蘅,“也不喜欢我。” 夏蘅一听,心里砰砰直跳,脸一红,伸手便要打陆酌。陆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怎么开心不开心都喜欢打人?” 夏蘅道:“我就是这样,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离去。” “怎么样都喜欢。”陆酌笑了笑,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夏蘅手上,夏蘅低头一看,竟是一盏孔明灯。 “知道你爱图新鲜,不如也放一个。”陆酌拿出火折子吹燃,递给夏蘅。 夏蘅十分高兴,将孔明灯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燃。那灯罩慢慢鼓起,慢慢升起,最后腾空飘走。陆酌问道:“不许个愿?” 夏蘅摇摇头,望着飞远的孔明灯,“不用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实现了?”陆酌疑道。 “嗯,”夏蘅回头笑道,“就是放天灯啊。” 陆酌这才反应过来,噗嗤笑了一声,只觉得夏蘅十分简单,与江湖上那么多贪心的、狠毒的人比起来,更显难得。 他二人靠在栏杆上,看着无数渐渐飞远的天灯,心里一阵暖意,又一阵失落。陆酌忽然说道:“清斋居四周环水,要是在那里放一盏灯,飘到湖面,肯定更好看。” “你回头你可以回去试试。”夏蘅笑道。 “就我一个?”陆酌问道。 “不是还有岑怡么,”夏蘅看着他,想了想,道,“那我明年去陪你放一次。” “仅仅一次?”陆酌淡淡地说道,“我这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从没想过我能这么自然而然地适应有个人在身边,好像并没有什么过度,就是理所应当一样。”他转过身看着夏蘅,“好像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样。缺了你,我怎么放飞那一盏盏灯?” 夏蘅听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又不知说什么。再看陆酌,脸红红的,眼神迷蒙,大概是醉了。可这醉话说得却好像一丝醉意也没有。她手足无措之际,慌里慌张地走开。陆酌在背后叫道:“你到底答不答应以后跟我一起放天灯?答应了我可就一直跟着你了。” 夏蘅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陆酌一愣,笑道:“那我就更得跟着了,免得你追着别人的灯跑了。” “没个正经!”夏蘅转身跑开,快步回到房里,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只觉得心里跳个不停,脑海中一直回想起陆酌的脸庞和声音,她甩甩头,狠狠地拍了拍脑子,可还是没有用。 在她的印象中,聂云一直是个清心寡欲之人,从不跟她讲男女之事。夏蘅只是偶尔偷偷在戏文里面听到过,“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人这一辈子,所有悲欢喜悦,几乎都在这个字里面。而那男女两情相悦之时,心里总有那个人的身影、声音,抹也抹不去,看见对方一刻,便是开心一刻,不见对方一刻,便是痛苦一刻,它就像迷药,在你不知不觉中,侵入你的身体,等你发觉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 在飞云山那几年,夏蘅总见顾留生和萧南星一起练剑,一起月下饮酒谈心,他二人伉俪情深,恩爱有加,她就总想着这便是“情”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对“情”这个字,也仅仅像个看客一样,并未有过什么深切体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竟然下起细细的小雨来。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夏蘅以为是陆酌,于是干脆蒙着被子装睡。 “夏姑娘?”是梨花的声音。 夏蘅一怔,忙坐起来,“掌柜的,是你啊。” “否则你还以为是谁呢?”梨花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坐到床前的凳子上,倒了杯茶,“难道还是陆公子?” “我......我才没这么想呢。” 梨花似乎也有些醉,她端着茶轻轻晃了晃,道:“刚刚我问他,你是他什么人,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夏蘅脱口而出。 梨花见她反应,不禁掩面笑起来,片刻之后又镇定道:“他说,你是他什么人,得由你回答。他只知道,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把你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多好的男人啊!”梨花这话不知是在对谁说。只见她站起来,朝门外走,刚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回头道:“对了,下雨了,你晚上要警惕一点,每到下雨的夜晚,白骨山那群妖魔鬼怪就会出来,专门掳你这样的小姑娘。”说罢也不等夏蘅问什么,关上门离去。 夏蘅一听,又是白骨山,又是妖魔鬼怪,只吓得浑身一愣,不自觉地缩进了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