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宫人捧着弓箭侯在一旁,见白初微准备好了,便将那瞧起来稍显沉重的弓箭递到公主面前。 金色的光辉透过亭台投射在竹板地面,映出温和宜人的氛围。那小公主一身湘色繁琐长裙,明媚的面容迎着晖色愈发凛然动人。她窄肩细腰,云袖宽大,晃晃悠悠地拉开了长弓。 贵女们围在两侧凝望着锦瑟,默默地提心吊胆起来——小公主手好似在抖啊,小公主的姿势是否不太准确啊,小公主的脚尖晃了晃吧…… 小公主眯了眯眼,将锋芒毕现的箭尖往下移了移,明晃晃地对准了白初微那楚楚可怜的脸。 贵女们:小公主你想杀人就直说吧!为什么要叫她们围观啊!真是太渗人了! 锦瑟扣住弓弦,笑意盈盈地瞧着几丈开外脸色难看的白初微。其实这弓箭她轻易就能拉得开,她的箭术亦很不错,如此摆弄,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她罢了。 美人垂泪,瑟瑟发抖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啊—— 她指尖微动,箭弦愈发地满,眼看着就要脱弦而发! 贵女们纷纷惊呼一声,慌乱地捂起了眼睛。 白初微额上早有细汗冒出,她心悸不已,只觉得所见皆模糊了起来。 在发箭的一瞬间,锦瑟却又将箭头往上移了移对准了那橘子。她只是想捉弄捉弄白初微罢了,倒也不想真取了她的性命。 然而白初微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公主心肠歹毒,自己性命定是堪忧。在那一瞬间她紧闭双眼,凭着求生的本能弯了弯身子。 白初微一弯腰,箭矢便落了个空,疾行的箭矢咻的一声沿着直道而去,竟是窜到了垂花门那处。 一群俊朗的公子们正笑声朗朗、好巧不巧地从拐角处踏入那穿花廊门。乍然一支冷箭迎面而来,将他们吓得嗓音凝噎,怔在了原地。 林羽清就在这群公子之中,他面色一恍,周身一冷,只觉得那箭竟是冲着他而来。 这里这么多人,为何就他这般倒霉? 林羽清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危急之间,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却抬了抬,轻巧地扣住了那疾行的箭羽。 贵女们胆颤心惊的目光才移到那接箭之人身上,只瞧了一瞬,便有人带头伏拜行礼恭声道:“叩见瑾王——” 锦瑟却未曾行礼,只微微怔然地瞧了瞧那接了箭矢的俊雅男子。 他神色儒雅温润,面容端正峻秀,着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衣立在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之中,却愈发地似沉淀下的醇酒,叫人心生平静。 瑾王?她那便宜三皇叔? “……” 萧居时自镇南行了三五日,直至今日方才进宫,还未来得及见自己皇兄一眼,入了朝华南门便被几位京中的少年郎围住。京中少年郎们甚为热络,一路拥护着他谈论经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宫南边的御花园中。倒不曾想,竟迎面而来一支冷箭。 宫中迎人的方式真是有趣。 他从容地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箭矢一眼,又瞧了瞧那放箭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此刻正执弓而立,仪容妍丽,衣诀飘雅地站在伏拜的贵女之中,用她那明亮的眼眸打量着自己。 只要再多瞧一眼就会发觉,这“罪魁祸首”……有一点点眼熟,不正是他那七年未见的小侄女萧锦瑟吗? 锦瑟见萧居时目带淡淡笑意地望着自己,便有些心虚地别了别目光,一把将弓箭扔开,莲步轻抬向前同他行礼。 然而刚迈出一步,锦瑟就倏地一摇,堪堪刹步才稳住了身形。她眉间怔愣,神情恍若遭了雷劈。 方才靠近萧居时的时候,她竟觉得掌中微微一热,那菱形印记却悄悄地亮了起来。 锦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萧居时一眼,又默默低头看了自己掌心一眼。看萧居时一眼,印记就亮一亮,看一眼,就亮一亮…… 人生当真是意外重重啊。 神明大人……真的没有同她说笑吗? 她这世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三皇叔萧居时?好吧,就算她锦瑟知道,萧居时的身世复杂,同她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是可以相濡以沫携手共度的。 可是萧居时他不知道啊!京中的世家贵族,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们……统统都不知道! 难道要她顶着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勾引自己名义上的三皇叔吗? 锦瑟觉得头忒疼。 萧居时见自己的小侄女面色仓皇,满目萧瑟地望着她那纤细的掌心,以为她拉弓伤着了手,便迈步向前微笑着问候她道:“一别七年,锦瑟侄儿竟然拉得动弓,射得了箭了,真叫皇叔刮目相看。” 他倾身而来,声音温润又动人,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海棠花落在他的袖上,菲菲如梦,映得他那双清远的眼眸更为柔和。 锦瑟只觉得恍了恍眼,似被温柔的皎皎月色照拂一般。她瞧了瞧他的美色,才同命运低下了卑微的脑袋,扯出个乖巧端容的笑来:“……三皇叔,甚久不见,锦瑟很是想您。” 萧居时瞧了瞧小侄女乍然笑开的神色,却默默地挑了挑眉……他这小侄女,似乎比七年前活泼了许多。 久别重逢,气氛正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带着若隐若现的恼意:“公主殿下这是何意?若要射箭也就罢了,凭何要拿人性命取乐?!” 锦瑟眯了眯眼眸,凉凉地瞧了瞧正控诉着她的林羽清。只见他正立在楚楚可怜的白初微身旁,用那双清冷的眼眸瞧着自己。想来白初微已同他道清了原委,他倒是心疼起这表妹来了。 她忽然间笑了笑,如刹那间的银花火树般绚烂。凭什么?凭她不爱他了呗。爱你的时候,你有恃无恐、高高在上;不爱你了,你就似路边的野花,她睬都不想睬。 林羽清瞧她笑得明媚,心中却突然忘了愤怒,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羞恼更甚,只觉得这位公主似是在嘲弄自己一般:“殿下若如此喜爱射箭,不若就让臣与殿下比试一二如何?” 锦瑟早已不是那个怯弱的小公主,见林羽清挑衅,她挑了挑眉,嘴角弯成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方想开口应下来,萧居时却忽然截下了她的话头。 “林公子……”他神色自若,目光含笑,语调温润却叫人不可抗拒:“本王的侄女自幼娇生惯养,若要与你比箭伤了可如何是好?不若就让本王替她向你请教一番罢。” 锦瑟不曾想萧居时会为她出头,一时竟愣了愣。额前的碎发被和煦微风吹起,遮了遮她看他的视线。 林羽清却是一愣,有些踟蹰起来:“这……” 他敢与小公主直言直语,确实有仗着小公主喜爱的嫌疑。可是瑾王殿下久居高位,六艺精通,年少时亦是京中盛名已久的人。若真要与瑾王殿下比试箭术,他倒没甚么把握。 伏在他身旁的白初微将他们几人的对话全听入耳中,见表哥迟疑起来,便梨花带雨地瞧了他一眼。 林羽清咬了咬牙,才恭敬地朝萧居时拜了拜道:“请王爷赐教。” 他二人这般情深意重,真叫锦瑟感动不已,扯了扯嘴角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萧居时有内力在身,却是将他小侄女这一声娇叹听入耳中。他神色微动,又不露痕迹地瞧了瞧林羽清与白初微二人,才瞬间悟道:原来他这小侄女心悦林家公子啊…… 七年不见,小侄女也有了心上人。 闻得瑾王殿下要与林家公子比试箭术,在场的诸位少年少女们皆挑眉私语,暗自期待起来。一位是位高权重却久居镇南的天家王爷,一位是三元及第年少盛名的林家公子。即便是在盛京,这场比试也可谓是难得一见。 宫人们架好了箭靶,众人又纷纷敛裾退让,为他二人腾出空地来。 锦瑟被少年少女们簇拥着围观,见萧居时衣袖轻挽,身量挺直地执弓而立,面容俊朗又儒雅。她心中忽然一动,以手遮挡对他扬声喊道:“三皇叔!” 萧居时神色一动,偏过头来瞧她。 锦瑟却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助威的手势。 小侄女娇俏又惹人疼爱,饶是向来寡淡沉静的萧居时亦禁不住随她笑了笑。 林羽清却是面色一僵,眉头紧扣。 惊鸿箭影连发而出,铿锵之音破茧而去,只见几个回合下来,这场箭术的比试,就以林羽清的三连败而收尾。 结束的一瞬间,场内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又过了一瞬,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抚掌惊叹:瑾王殿下的箭术,竟精湛至此!瑾王殿下射箭的身姿,又是多么挺拔俊逸! 锦瑟看着林羽清局促又难堪的脸色,笑得愈发开心了起来。 少年郎与姑娘们纷纷簇拥着向前,紧紧地围在了萧居时身旁,目带着浓浓的敬佩之意与他攀谈起来。 萧居时一边悠然地应付着京中的小辈们,一边穿过重重人影,将那噙着淡淡笑意的目光去移他那小侄女身上。 小侄女有点点心动了。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迎接瑾王回京的宫宴直至晚间方才结束。 宫宴之中,萧居时却觉着他那小侄女的瞧他眼神说不出来的古怪。 与镇南小娘子们的眼神倒有些相像。 想到此处,萧居时却轻笑着摇了摇头。许是他宫宴上喝得有些醉了,方才看花了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