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倾泄而下,天地间暗暗沉沉。 萧居时方从远处疾行而来,看着锦瑟从马上坠落,急得连忙调动身形接住了她。他神色苍白,目光焦灼,本想开口训斥她为何雨中狂奔,却被她这一吼惊得有一瞬的怔然。 她唤他……萧居时。 面上满是雨水,锦瑟瞧他不太真切,便伸手抹了抹眼睛断断续续地道:“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回镇南去么?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边,不要离开我……若是,若是你真的不喜盛京,真的想回镇南,那就带我一起走!我哪里都可以跟你去,不要留我一人……” 语调中,莫名的委屈与哽咽。 萧居时涩然,弯下腰替她遮去雨帘,艰难地唤道:“锦瑟……” 见他弯腰,锦瑟眼眸水雾渐起,伸手地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不要走,我不能失去你。” 萧居时摸了摸她的发顶,却是低叹一声:“痴儿。” 他伸手将锦瑟抱入怀中,放到马上,拢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于怀里,一路骑马往城门内的方向而去。雨色渐深,锦瑟被萧居时拥于马上,见他往城中而回,却是愣了愣,他不去镇南了么?她从萧居时的怀中探了探头,想要瞧清楚方向。萧居时却随意地将她按了回去,语调温和宠溺:“别乱动,待会就到了。” * 盛京靠近城门处的一客栈厢房里,案上烛火跳动,窗台紧闭,将风雨隔绝开来。锦瑟换上萧居时拿来的干燥衣裳,头顶件披风,缩在角落里盯着萧居时,沉默不语。 萧居时亦换了一身雪白衣裳,脊背挺直地端坐在她对面,见她一副乖觉的模样,才没好气地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有本事吗?” 锦瑟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三皇叔……” 萧居时眼眸带笑,扬了扬眉:“方才你好像不是这般唤我的。” 锦瑟哎呀一声,哄起他来:“我这不是着急么?”说到这里,她挪上前扯住萧居时宽大的衣袖,盯着他道:“您要回镇南么?带我一起走吧。” 萧居时低敛眉眼,拎来一条巾帕,不甚熟练地替她擦去墨发上的水迹,温声问她:“你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回镇南?” 锦瑟一噎,当然是因为她派了人监视他啊……她低下头,含糊过去:“我听人说的。” 萧居时闷闷地笑了笑,听人说的?他今早方派人出了城门,她如此快就知道了?原来这几日瑾王府门外鬼鬼祟祟的人是她派来的啊。 见他不说话,锦瑟又拉了拉他的袖子,软声道:“您看,您年纪不大,我年纪不小,我们天生一对,您娶了我去,我们一起去镇南好不好啊?”她靠的近近的,曲身弓腰,身形纤细玲珑,眼眸中尽是熠熠的光芒,似是在蛊惑着他一般。 萧居时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锦瑟一愣,捂住额头瞪他。 萧居时眼中幽深,倾身而下:“锦瑟。” 锦瑟:“嗯?”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今日出了盛京往镇南去的,不过是我的替身。等到了明日,所谓的瑾王就会在路途上不幸遭遇山洪,丧失性命。从此,世上便再无瑾王这个人……我本想悄然入宫告知你,谁知你却如此急切,傻傻冒雨追了出来。” 锦瑟怔了怔,捏着他衣袖的手微动。 萧居时却轻轻执起她微凉的素手,轻笑道:“瑾王在一日,萧居时便是萧锦瑟的三皇叔一日。只有瑾王这个身份不在了,我才能娶你啊。” 他好看的眼眸微闪,嘴角轻抿,有些紧张地轻轻道:“锦瑟,我已不再是瑾王,你还愿意同我一起走吗?离开盛京,去更远的地方,观花赏雪,看遍坐起云落,与我……共度一生。” 他现下不再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了,如若锦瑟心中不愿,他也不会强求。这些时日,他也是顾虑于此,才迟迟不来见她。纵然这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但萧居时仍然害怕。 怕她,不愿离开繁华的盛京;怕她,不在自己的身旁。 锦瑟眼中水雾渐起,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本想自己弃了公主的身份嫁与萧居时,谁知他如此快便谋划好了这一切,丢弃高高在上的瑾王身份,来问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走。 她当然愿意啊!他可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人。一个瑾王的身份算什么?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天不怕地不怕。 心中愉悦,锦瑟眉眼弯成新月,一把扑向萧居时,力道带得二人往地板上坠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萧居时猝不及防被她一扑,慌忙中反扣住她的脑袋,以防她被桌角磕着。锦瑟趴在萧居时身上,云袖散开,紧紧挽住他的脖子,声音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我愿意。”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二人青丝交缠,萧居时眉间舒展,嘴角含笑。他侧头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小姑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柔软发顶,心中暖意渐起,似糖如蜜。 真好。 大渊三十二年,瑾王萧居时自盛京回镇南,却不幸遭遇山洪,薨命身亡,盛京寒山寺钟声悠然长鸣,以怀瑾王。 来年遥远的白云城中,云梦山庄悄然重建。 再二年,盛京公主萧锦瑟远嫁云梦山庄,一时激起千层浪,京中世家与江湖中人皆议论纷纷,不解圣人为何将金娇玉贵的女儿嫁与一神秘的武林中人。 几十年后,云梦山庄的庄主与公主殿下仍琴瑟合鸣,伉俪情深,倒成为盛京与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云梦山庄山脚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小酒肆。 大渊五十四年,盛京。 已经位居礼部尚书的林羽清正下了朝堂,坐于林府的马车之中。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知道里面是位官人,行人皆纷纷避让。 林羽清眉头微皱,神色端肃,云鬓间竟有一丝白,已然不是二十年前那般肆意洒脱的少年模样。朝堂事务繁忙,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入了胡同,有府中奴仆从巷中恭身而来,跌跌撞撞地说道:“大人!夫人又同姨娘闹起来了……” 林羽清寒眉深拧,面上抑郁,公主远嫁以后,他便娶了表妹白初微。起初二人倒也算和和睦睦,只是日子久了,表妹便开始使小性子,眼里半点也容不得他纳进府的姬妾。 表妹越闹,他便越不顺着她的性子。 二人现在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罢了。 瞧着马车下唯唯诺诺的仆人,林羽清面上更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阴沉着声音吩咐:“知道了,下去吧。” 他寒容竖眉,深吸一口气,才掀袍下马车,刚刚站稳,一片冰凉的雪花却突然飘落在他脸上。林羽清愣了愣,缓缓伸出手来,又一片晶莹透白的雪飘落。 寒冬十二月,一别二十年,这座朱墙白瓦,迤逦繁华的盛京城居然……下雪了。 天色灰蒙蒙的,不远处的行人皆纷纷惊叹,聚在一起赏雪。 林羽清原来清朗的面容上染上淡淡沧桑,他痴痴地立在府门前,仰着头喃喃自语道: “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