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归想,现实却将理论击得粉碎。
帐内骤升起的温度明白昭示,至于。再过十年也是一样。
次日天明时分,大军拔营。
与此同时,天子于途中发出的中旨和敕令,顺利抵达南京。
中旨用垂训之宝,直接送到内廷,交到徐皇后手中。敕令上盖皇帝亲亲之宝,经文渊阁六部,发往普安州。另有一封交给锦衣卫的敕令,由杨铎贴身携带,先天使一步出京。
“命新城侯张辅遣官军一千五百,护卫平王进京。”
“平王府左右长史不体圣恩,不尽其职,私交罪臣,下锦衣狱。”
“平王妃除封号,令退居道观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归京,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数人,收回度牒。”
“建贵州僧录司,凡西南诸省出家之人,皆上报名录籍贯。”
数道皇命下达,群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敕令在南京走个过场,飞速发往贵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态度也让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旧制,后宫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马皇后,以贤德著称。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宫令牌,令宫人随锦衣卫出京,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无不让人心惊。
普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病?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传言平王妃隐瞒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测,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达给新城侯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锦衣卫,政治嗅觉灵敏者,额头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静静坐在桌旁。
檀木大案上,一只三尺高的紫铜炉悠悠飘着香气。
大红袖摆,皓腕凝雪。落笔之处,却似刀锋划过,斧钺劈斩。
一副字写完,徐皇后放下笔。
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递上巾帕。
“人出城了?”
“回殿下,昨日便走了。”
“恩。”徐皇后反身离开,忽而停下脚步,“烧了吧。”
“是。”
宫人应诺,提起案上一副字,舍不得,也必须裁开,压在火盆中烧尽。
“殿下,为何要烧?可惜了。”
说话的宫人,跟在徐皇后身边近三十载,忠心耿耿。
徐皇后摇摇头,侧靠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眸子。
满纸杀气,不烧只会是麻烦。
张妃。
本宫的儿子,本宫可以失望,却容不得他人轻慢利用!
敢做,就当承受后果。
永乐八年九月,杨铎一行抵达普安州平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四周已有新城侯麾下士兵“守卫”。张辅仍在交趾,领兵者是张辅手下一员副将。
“杨指挥。”
认出杨铎,副将先行礼。
杨铎回礼之后,径直取出捉拿王府官属及取消平王妃封号的敕令,“奉天子旨意捉拿罪人,叫门。”
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冰冷慑人。
说是叫门,贴切点形容,更像是砸门。
“杨指挥,这样是否不妥?”
“本官奉天子旨意,刘都督以为不妥?”
“不敢。”
刘都督额头冒汗,不再多言。
一言不和惹到这位煞星,说不得转眼就被请进诏狱,为一个即将倒台的王爷,太不值得。
王府中人心惶惶,朱高炽卧床,人事不省,瘦得脱形。
平王妃坐在榻边,正红大衫,凤纹霞帔,红罗长裙,头戴九翟冠,精致的妆容,掩不去面容憔悴。
“殿下,”平王妃握住平王的手,声音飘渺,“不该这样……殿下当荣登大宝,瞻基将坐拥天下……臣妾、臣妾是太子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不该是这样……”
王安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捧不住药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妃一定是疯魔了。假使传出去,王爷病愈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亲王位恐怕都保不住!伺候王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想到这里,王安心中一狠,朝其他几名宦官使个眼色,既然活不了,还有什么顾忌!
“王妃,您怕是过于劳累,还是到偏殿歇一歇。”
“放肆!”平王妃愤然,“你敢如此?!”
王安不理平王妃大骂,让人将她“请”入偏殿,跪到平王榻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奴婢无能,不能为殿下尽力,只有这条命还可一用。奴婢去了,殿下保重!”
王安起身,额头一片殷红,迈步走出内殿,再没回头。
在他离开后,朱高炽依旧没有睁眼,枯瘦的手指突然颤动,眼角落下一行浊泪。
未几,王安撞死端礼门,死前高叫,王府左右长史与妖僧合谋,意图挟持平王。平王为奸人所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实无蒙蔽圣上之意。他为奴婢,不能为王爷分忧,只能一死以证王爷清白。
理由很牵强,细思更是漏洞百出。
但王安死得惨烈,死前为官军所见,传入民间,必将引来同情之声。
刘都督不知如何处置,心下迟疑。杨铎负手而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安,请出同来的宫人和太医院院判,“为平王殿下诊病。”
平王不会死,但也仅此而已。
偏殿中,平王妃看到传达懿旨的宫人,瞳孔骤然紧缩。
“我不信,我……”
话未落,两名宫人上前,除掉她的发冠霞帔。
一碗汤药,三尺白绫,一把剪刀,是她最后的归宿。
史载,平王王妃伉俪情深。平王重病,王妃除冠,退入道观,为王爷祈福。民间称颂。
自永乐八年,平王妃退入道观避世修行,再无一人得见。直至世子继王位十年,方传王妃羽化。以道号“孝敬”入殓,不入王陵。
平王府事了,锦衣卫及一千五百卫所官军护送平王入京。因平王病体,队伍速度不断减慢,十一月中旬方抵应天府。
当此时,明军先后破瓦剌客列亦惕部,辉特部,绰罗斯部。斩杀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生擒辉特部首领秃孛罗,并在乌斯河上游生擒瓦剌拥立的可汗阿台。
经此一役,瓦剌诸部终于步上鞑靼后尘,死的死,逃的逃,余下多成为明军俘虏。
沈瑄率领中军,表现可圈可点,得永乐帝多番表扬。
孟清和明白,国公爷很想低调。但以他的威名,想达到这个目的,无疑相当困难。
国公爷气场实在太强,走上战场,好似启明星一般闪闪发亮。只要有一个瓦剌士兵认出他,周围瞬间清空五米。这种威慑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自愧不如。
大仗打完了,消灭掉瓦剌主力,朱棣没急着班师回朝。
马哈木跑了,必须抓回来。
据说这厮西逃入白帐汗国。永乐帝很有兴趣横跨草原,发挥和平友爱精神,敦亲慕邻,拜访一下新邻居。
不论马哈木的逃跑路线是真是假,孟伯爷只知道,又一个大明的邻居要倒霉了。
由此可见,给老朱家人打工,不容易。和老朱人做邻居,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