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是想尽办法拜唐伯虎为师,以求习得他的几分文采,而在遥远的紫禁城,有的人却是由世上最好的老师哄着学,却也不愿多看一个字。
自洪武爷打下天下,朱明江山迄今已传到了第九代弘治帝。当今正是以一夫一妻制名扬后世的弘治皇帝。弘治皇帝与其妻张皇后于成化二十三年成婚,数载过去,膝下却仍然空虚,直到弘治四年时,方生下一个孩子,恰是男孩。寻常百姓家庭,都日思夜想生一个儿子来延续血脉,更何况是帝王之家。这个作为嫡长子降生的男孩在出生之时就吸引了万众目光,如无意外,他注定要在日后成为这万里河山,普天黎民的主宰。弘治帝对这唯一的儿子疼爱非常,寄予厚望,在其两岁时为其取名厚照,并册立为皇太子,在其八岁时便让太子正式于文华殿出阁讲学。
皇太子读书自然不同于商户家的丫头,每天有两名侍班官、四名讲读官、一名侍书官、一名校书官随侍左右。这些都是朝廷要员、饱学之士,从早陪到晚,耐心细致,力图将这些儒家经典嚼碎揉烂注入皇太子幼小的心灵之中。然而在儒教无孔不入的熏陶下,皇太子却越长越不像大臣所期盼的圣明天子的形貌。
这是弘治十四年的一天。晨曦为文华殿碧绿的琉璃瓦上镀上了一层金边,与其下的红墙朱户相映衬,显得分外明快鲜亮。虚岁十一岁的朱厚照正坐在金漆屏风前,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卧虎,一面听着侍读官刘机念书。在一众金奴才银婢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宝贝凤凰蛋,自然不会有一幅丑相貌。他生得面如满月,鼻直颧丰,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精采秀发。
可惜的是,年幼皇子蓬勃的精力明显不是放在案几东侧的书籍上。他不过嘴唇微动,十分敷衍地随着刘机读书。今日的讲读官王华不由慢慢皱起眉头,他乃是成化十七年状元出身,因为才华横溢,深得弘治帝的器重,被委任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詹事府的职责就是辅导太子,王华又是出了名的耿介之人,见此情景怎能不开口劝诫。他摆摆手,正读得口干舌燥的刘机立时住嘴。
在此殿中伺候的太监与婢女皆是敛声屏气,整个殿中原本回荡得都是刘机浑厚响亮的声音。此刻他一停下,殿中霎时间鸦默鹊静,只有朱厚照手中光润洁白的玉虎与黑漆螺钿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王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而侍立在太子身后的一个中年宦官也不由眉头一紧,心道,今日必又有一次争端。而皇太子本人却面不改色,他将玉虎放在笔架旁,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他目视刘机,问道:“为何停下了?”
刘机讷讷不能语,看向王华。王华则道:“殿下心不在此,他停或不停又有何相干?臣为向殿下授课,特特去请教朝中前辈,他们皆一致赞颂殿下读书勤勉,容仪庄重,今日所授之文,次日掩卷辄能背诵。可如今,殿下却敷衍了事,举止失度。臣忝为詹事府右谕德,兼万岁亲命的讲读官,不得不在此规劝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老师这般劝谏,朱厚照却似无所谓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心的玉虎,好似这虎上开出了一朵花似得:“王先生此言,未免太过严重了。”
王华见状更加气闷:“殿下,臣绝非夸大其词!古学问大家已有言在先,学业因勤奋为精深,因玩乐而荒废。殿下如此作为,上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基业和万岁爷的谆谆教诲,下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殿下为一国储君,即便做不到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也至少得做到恭谨勤勉……”
“好了。”朱厚照皱眉,“我不过是没跟着傻念而已,先生既没考较,就如此评判,未免有失偏颇。”
说着,他就张口要背。王华却打断道:“臣知殿下聪慧过人,然圣人之言,不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殿下若能逐字逐句,明辨其义,臣方无话可说。”
这下轮到朱厚照一时语塞了,可年轻人血气方刚,最是心高气傲不过,怎能轻易认输。他刚刚坐直,身后的那位宦官就即刻将书移过来,朱厚照看了几眼念道:“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无非是在赞颂尧的德行的罢了。”
王华道:“殿下所言是也不是。这的确是赞扬尧的话语,不过却不止为颂圣之用,而是向后世君主传授治国之道。尧乃贤德之君,以道德而化治天下。前几日臣曾为殿下讲解大学章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而此句与彼句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尧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