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所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在梨萝说完这一番宣言后,阡灵卫纷纷看向了对幻境掌控力极高的阡容泽。 众望所归地,太子殿下一脸轻松,微笑道:“不,你输了。” “呵,”梨萝悠然地把手中的簪子插回发间,“任你们怎么说吧。” “你应该也知道,他不会走。”依蔓说。 梨萝动作一顿,狠狠地瞪着依蔓,几乎是在尖叫了:“他一定会走的!好好地活下去!” 依蔓不知道这过分激烈的语气是不是为了掩饰某种不安与心虚。 她只是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你想把他的腿治好,但自己功力太弱,又急于求成,最终走向邪道,杀人无数……” “我只是为了自己修炼而已,”梨萝镇定下来,发出一声娇笑,“杀人?我杀人和你们为了私欲杀各种生灵有什么区别吗?人嘛,狼心狗肺的,还自称万灵之长……这种我最讨厌的种族,杀一万个都不为过!” 南宫逸拔出了佩剑:“你!” 电光、火焰、狂风、巨浪一齐向梨萝袭去。 梨萝站在原地,对于阡灵卫愤怒之下发来的法术攻击不闪不避,只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那些攻击依然如同打到了虚影,穿过梨萝的身体,消失在白茫茫的虚空中。 “封源呢?”依蔓冷不丁地问道。 “他……”梨萝的神情温柔了些许,“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封源会帮你做这一切。”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搞清楚?我早就说过了,是我为了提高修为用法术蛊惑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薛砚这时反倒收回了刀,“反正他也逃走了,你想给他开罪也没什么用吧?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慕容惜若表情凝重道:“我也想不通。封公子根本没想过自己能重新行走。” “呵,差点忘了你,”梨萝说,“什么清辉,根本就毫无用处,还惹了一堆麻烦!早知道不如杀了干净。” 南宫逸第二次拔出了剑。 “慕容姐……”依蔓忧虑道。 “嗯,不用担心我,”慕容惜若朝依蔓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才说,“也算幸运,我是清辉,所以这个妖族没急着杀我,威逼我帮封公子治腿……” “但是治不好?”依蔓说出来,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很少有慕容姐治不好的病。” “没错,封公子根本没有重新行走的意志,”慕容惜若说着看向梨萝,肃然道,“就算这个女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治好。” “不可能!”梨萝尖叫道。 阡容泽抱着双臂,似乎看好戏一般懒散地笑。 薛砚皱了眉头,望向依蔓。 少女的神情依旧很镇定,极浅的蓝眸盯着那个精神快要崩溃的女子,仿佛有些怜悯。 “你还不明白吗,”依蔓说,“就算是在你的幻境里面,他也依旧是坐在轮椅上面的。” 在封源的心里,他从来就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梨萝捂住脸,大颗的泪水滚落在地。 “我不明白啊,我怎么可能明白?” 她哽咽着说:“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只不过生了一场大病就……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他……” 幻境在塌陷。 茫茫的白一点点碎裂,散落的碎片好像满树坠落的梨花。 依蔓最后看到的是梨萝期冀的眼神:“能不能……放过他……” 在死亡来临之前,她仿佛又回到了梨花树下的初化形时的样子,满身素白。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仍然挽着发,插着那只木簪。 慕容惜若不为所动,肃着脸回答了她。 “窝藏妖族,残害同胞,罪无可恕。” “是吗……” 梨萝闭上了眼,最后一滴泪水滚落在虚空之中,连同整个幻境一起消失不见。 和煦的阳光扑面而来。 在春天的风里,有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巨大的梨树已然枯萎,树下坐着轮椅的男子背对着他们,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抚摸着梨树粗糙的表皮,倾尽了温柔。 听见身后的动静,封源并未回头,只道:“你们醒了?” “你果然没有走,”南宫逸示意阡灵卫把他拿下,“为了个妖女,值得吗?” “值得或者不值得?”封源毫不反抗,在剑架上脖子的时候缓缓露出苍白的笑,“照顾自己妻子而已,理所应当。” 有一个阡灵卫忍不住道:“你们明明可以安生在一起好好过的,为什么偏要为了一点修为害人?” “梨萝一直是一个好姑娘,她在那里好好地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害过人。但是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抽走了她修炼百年的修为?” 封源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依然淡淡的,并没有特别激动。 他身上最后的生机仿佛也随着梨萝的离去而消逝了。 “是,她不是人类,不需要同情,只是一棵树而已,”他说,“但她是我的妻子,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好一个‘付出一切’!”阡灵卫年轻的脸上尽是愤怒之色,“那些惨死的人呢!你怎么能忍心!” 封源望向那棵早已枯萎的梨花树,自顾自地说:“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之所以总是这么虚弱,是因为在十年前被抽走了太多法力,根基不稳。她已经没有这些记忆了,我就帮她记着。她想快点修炼,我就帮她抓人。” 南宫逸断然道:“罪无可恕。” “是,”封源微微闭上了眼睛,“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剑下留人!”远远地却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南宫逸摆摆手,阡灵卫虽然忿忿,但是还是收了剑。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地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饶命啊大人!”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和地上倒着的家丁一个打扮。 “那是封源的父亲?”依蔓问。 “是的,小姐。那就是暨纱镇长。”南宫逸回答道。 镇长跑到近前,擦了擦汗才说:“大人明察啊!我的孩儿完全是受了那妖女的蛊惑,现在妖女已经身亡,希望大人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南宫逸板着脸:“对于令公子的行为,你明明知情,但却选择了纵容,按律也应该量刑。” 镇长的胡子抖了几下,连忙道:“我们愿意将功赎罪!我有一条关于生活在这附近云翼妖族的线索,希望大人看在这个份上网开一面……” 南宫逸不置可否。 阡容泽:“哦?孤怎么不知道,逐翼之战结束十一年之久,苍灵大陆上居然还有云翼妖?” 镇长使劲点头:“有的!还是那个女妖说漏嘴了,我才偶然间听到。” 他好像要佐证一般回头对封源说:“儿子,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封源闭着眼睛,没有答话,好像睡着了一般。 慕容惜若与依蔓同时出了声:“不好!” 春风里,一株幼小的梨树拔地而起,嫩绿的枝叶上撒满了阳光,生机勃勃。 封源闭着眼,手里犹攥着一只梨花簪,却已没有了呼吸。 如果不是有家丁搀扶,镇长恐怕要直接软倒在地。 一瞬间,他似乎老了几岁,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怎么会这样?” 无人能回答。 “是我把他宠坏了啊……” “没错,是你教子无方,”阡容泽懒洋洋地说,“所以,云翼妖的线索?” 镇长怔怔然,良久才点点头:“对,对,我这就禀报。” 南宫逸摆摆手:“过会去你家前厅说吧,刚刚不也是在那议事吗?” “在那和大人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无谓的话,差点耽搁了救小姐……”一个阡灵卫小声说。 镇长机械地点头:“好的,好的。” 南宫逸转向依蔓:“小姐,您也辛苦了,我派人送你回樟河。” 依蔓点了点头。 她回头看去,院中已没有了薛砚的身影。 虽然皓荣、冉松保护不力,但依蔓还是在南宫逸不赞同的目光下坚持让他们两个继续护卫。 阡容泽道:“孤也想听关于妖族之事,蔓蔓就拜托给你们了。” “是。”冉松拱手道。 依蔓、皓荣、冉松踏上了前往樟河的路,行了一会,薛砚才提着几个油纸包匆匆赶来。 他给三人一人分了一个烧饼,满脸兴奋地对依蔓说:“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特别好吃的那家!” “所以你忽然消失,就是去买烧饼了?” “可不,”薛砚说,“都到了饭点,我饿死了,那个镇长肯定要哭,我可懒得听。” ……其实镇长并没有哭。 依蔓没说出来。 她咬了一口烧饼,只觉唇齿留香。 皓荣几口啃完烧饼,大呼不够吃,看到薛砚手中空空如也之后又凑到走在最后的冉松旁边试图夺食。 依蔓心事重重地望着前路,忽然叹息了一声。 薛砚小声问她:“你有感想?” “没有,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依蔓说。 她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向来温柔的慕容姐和南宫大哥对于妖族和人族截然不同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目睹了梨萝和封源的死亡? 明明这结果是对的,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因得。 可依蔓还是不由得想了很多。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把自己和人族划开了界限,站在云翼妖族的立场,觉得杀多少人族都不为过? 会不会有一天,她熟悉的人都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昔日亲朋好友转眼成为死敌? 其实,已经是死敌了。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不可能在人族待下去。也不可能去往她毫无归属感的云翼族中。 颠沛流离,永无安居之所。 “如果今天是一个人族,杀了无数云翼族,为了给自己的爱人治病呢?是不是大家都会夸他是英雄?” “你头脑里一天到晚塞的都不知道是啥,”薛砚说,“我是这么想的——当我是最强者的时候,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在意弱者的看法做什么?” “你还不是。” “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望向前路,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