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穆南城就那么张着双臂仿佛萧然不给他抱一下他就会这么地老天荒等下去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穆南城双臂中一站有力的手臂立刻将他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穆南城闭上了眼睛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抱萧然但对他来说却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像是一段路一个轮回从开头到结尾,有始有终,有一个圆满。
多年以前年少轻狂的穆南城只是一时兴起哄一哄那个傻小孩他只要说几句好听的话那小傻子就会源源不断地寄钱给他,供他在灯红酒绿的异国挥霍那时候他哪里会想到,自己随口的哄骗会成为多年后他孜孜以求的执念刻入他的骨髓之中。
小爵爷,让我抱抱你。
萧然心中升腾起微妙的情绪,他万没想到穆南城就是prhunter。
他觉得一直以来他有许多没想明白的事现在就都弄清了,怪不得傅予行生病时傅家的人挨个上门求都没能让穆南城松口捐骨髓自己却轻易进入了穆南城在国的私宅所以穆南城知道自己心有死志就和他结婚,还对他百般照顾。
原来他竟然是prhunter。
这是一个在十三年前就和他有过密切关系的人萧然热爱一切在他的生命里有过深刻痕迹的东西,尤其是人,只因为他年纪轻轻就体会过太多生离死别prhunter的出现简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穆南城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脏瓣膜,萧然从来不知道,人的心跳能像钟声一样沉重,沉重到让人无法测量它究竟承载了多少分量。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个人是我呢?”
穆南城倚着流理台,这个姿势让他和萧然平视,两个人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他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本性难移的恶劣的笑:
“其实我一直知道那是你,不然我哪里会去理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所以?”
“我知道你是宋萧然,人傻钱多好骗”
穆南城一声痛呼,结结实实吃了萧然一肘子,他捂着被撞疼的肋骨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了,一言不合能动手了,你小时候多贴心啊,我有个头疼脑热的你都恨不得跟超人借条红内褲”
萧然登时面红耳赤:
“那是小时候的胡言乱语!”
穆南城当年“穷得每天要吃土”,身体当然很“孱弱”,隔三差五就要“买药吃”,心急如焚的小爵爷对着月亮许愿,如果有一天能碰到超人,一定要借他的红内褲,穿上红内褲就可以飞去a国看望他的好朋友了!
穆南城笑吟吟:
“那怎么叫胡言乱语呢?那明明是真情流露。”
萧然联想起小时候自己被这个人哄得那个死心塌地,心里真是拜服得不行,都说人皮相长得漂亮能当钱花,穆先生这张嘴也同此功用。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小爵爷,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如果穆南城早些和他相认,他们早就是好朋友了。
穆南城转下了头,下颌线牵动着颈侧的肌肉,绷出坚硬的弧度。
萧然却没有发现穆南城的情绪在瞬息间的变化,他歪着脑袋笑问,
“难道是穆先生现在才良心发现,要向我还钱吗?”
穆南城一怔,继而神情复杂:
“还钱?”
萧然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这孩子明显误会大了,穆南城微微蹙起眉,很艰难地解释起来:
“基本上,我觉得那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嗯”
“嗯?”
穆南城忍俊不禁,终于说出他的心里话:
“我凭本事骗的钱,为什么要还呢?”
萧然一下子指住他,又气又笑:
“穆先生,你这个人真是”
“没有道德!”
穆南城懒洋洋地接出下半句,一伸手又把小孩揉进了怀里。
那样阴暗晦涩的过往,如果可以,穆南城宁可隐瞒一辈子,如果不是他发现萧然消极到极点的生活状态,他应该会隐瞒一辈子。
“小爵爷”这三个字于穆南城来说,不仅仅是穿透黑暗生命里的一束光,也是日日夜夜鞭挞在他灵魂上的一道电。
有许多深埋在骨髓深处的不堪和内疚都掩埋在这个称呼之下,剥开来都是分筋沥血的痛。
萧然一抬头却发现穆南城收敛了全部的调笑和戏谑,深邃的眸光里凝聚着某种浓稠的萧然无法解读的情绪。
穆南城低低地开口:
“你看,先生一开始多惨啊,爹死娘不爱,没钱没朋友没希望,一个人能遇到的倒霉事都被他攒齐了。如果他很早就死了,他的人生就永远定格成一坨烂泥,但因为他活着,烂泥才能再开出鲜花来。我们永远不知道命运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以为的苦难有时候反而会成为馈赠,你失去的,命运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萧然,”
穆南城润泽的双眸像是浸了水的琥珀,嘴角蔓延的弧度连同他的声音都温柔到了极致,“你说对不对。”
“我”
萧然怔怔难言。
穆南城注视着他,眸光里是清晰深刻的心疼。
萧然局促地低下头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穆南城一眼就看透了他。
穆南城站在萧然房子的玄关处,只略略一扫,就在昏暗的烛光中将客厅里的情形镂进了眼底。
昏暗的光线,凌乱的空间,游魂似的人儿。
穆南城能够想象得到萧然独自一人在那间空荡荡的客厅中,像只重伤的小兽,不敢呜咽,不敢挣扎,只能默默舔舐着伤口。
他将自己的灵魂切割成两半,一半留在1314室的客厅里,幻想着,绝望地,守护着关于傅予行的记忆另一半游离出萧山公馆,背负着恩仇,履行着约定,实践着诺言,甚至活出一个符合其他人希望的宋萧然。
穆南城要他拿下罗湖湾,于是他在恩南锋芒毕现,傅予行临终前希望他活得快乐,他便让自己没心没肺,他想让宋枢衡离开南江,于是用极致的冷漠和麻木将自己层层伪装。
他的一颦一笑,一含愁一怒目,都似乎经过了精确的测量,他的眼睛无论是清澈还是朦胧,里面都无法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像。
萧然就像他自己的小机器人,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都有程序设定。
只有该不该,没有他想不想。
他把活着当做任务,当做承诺,甚至当做工具。
他那单薄瘦削的脊背上,压着层层叠叠的恩与仇,爱与恨,淋漓血肉与森森白骨,他其实一直都觉得
活着好累。
萧然慢慢地从穆南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水槽里还有剩下的几个碗盘,他打开水龙头又开始洗,这一次他洗得很慢很认真,一遍遍地,不厌其烦。
可他的慌乱也像水槽里的清洁剂,越搅泡沫越多。
他把沾满了泡沫的盘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水流的潮意好像都蔓延到了眼睛里去。
穆南城扔掉了烟头,和他并肩站到一起,把萧然码在旁边的带着水珠的盘子一个个用擦碗布拭干,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碗盘轻碰时发出的碎碎的响。
穆南城把萧然的手从水槽中捞出来,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用雪白的软布擦干,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极尽轻柔,好像萧然的手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被冷水浸泡过的两双手都是冰凉的,但相贴在一起时,却生出了亲密的温度。
萧然低垂着眼睫,纤长的睫毛像是困在丝网里的蝴蝶在拼命扇动着羽翼,清透的脸颊苍白得连每根毛细血管都清晰可现。
精致而脆弱,可怜而倔强。
穆南城轻轻地把他揽在怀里,让他倚靠着自己,温暖有力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
单薄的衬衫前襟涌上潮湿的暖意,一点一点地,穿透布料渗进心脏里。
厨房顶上明亮的灯管把两人的身影拖曳在地板上,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依偎在一起,一如在大大的世界里也只有他们彼此相依为命。
穆南城并不是想给萧然灌鸡汤,他只是想让萧然别再那样绝望。
他想让萧然知道他对他所有的苦难都感同身受。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就像他每次进入人生的至暗时刻,都会遇到萧然而绝处逢生。
现在萧然的身边也有他。
我会用我余生的所有来陪伴你,爱护你,天堂地狱,与你共赴。
萧然没有听到穆南城心里说的话,但是当他依偎在穆南城的胸口时,分明听到更加铿锵的声音,那似乎是河流破冰,初春的江面发出轰然巨响,万千春水裹挟着巨浪奔涌而来。
宋宅。
“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一声声的呼喊从大门口一直传到了主屋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宋仕明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佣人喊的这个人是谁。
宋枢衡进了客厅,也没有换鞋,他径直走到沙发前站定:
“爸,我回来了。”
宋仕明今年刚刚知天命,就一个中年人来说,他保养得相当好,看上去尤当盛年,昂藏七尺,腰背笔直,常年身在上位让他的眉宇之间不怒而威。
宋家的三个儿子虽然都长得好,但其实一个没遗传到宋仕明的凛然气势,宋枢衡温文儒雅,宋萧然精美绝伦,最小的宋梓宸还没长成。
宋枢衡出国八年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宋仕明最初的惊喜过后又拿起了报纸,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你还知道回来。”
“妈呢?”
“在楼上洗澡,一会会下来。”
宋枢衡在沙发上坐下,佣人给他端来茶,他道了声谢,把茶杯捧在手里,父子两个一个专心看报,一个专心看着茶杯上的花纹,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