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仪是第一次跟穆南城说这样的话也许是觉得他年纪足够大了也许是希冀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苦衷体谅她的立场分担她的负累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显出一种极度悲苦的神色。
悲苦和委屈像是结成了实质从她的眼底凝聚起来这比她任何一种歇斯底里的神态都让穆南城觉得焦躁。
不是动容,或者羞愧,而是焦躁。
熟悉的麻痒丝丝缕缕从喉咙渗出来舌尖上布满了苦意,血流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太阳穴鼓点一般急促,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穆南城下意识地攥了下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捏了满掌的汗。
穆南城握住门把,沈凤仪抬起头喝问他:
“你去哪里?”
然而穆南城恍若未闻,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找了一间处在拐角的屋子他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坐到沙发上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制的烟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根烟卷。
他抽出一支烟卷,在裤子口袋里却遍寻不着打火机,这才想起火机在礼服口袋里应该是沈凤仪把衣服甩过来的时候火机飞出去,落在全毛地毯上也没听见声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拆开一支烟卷,撕下外面的暗黄色锡纸铺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稠密的烟丝散落在锡纸上,里面夹杂着细细碎碎的白色粉末,他熟练地分开烟丝和粉末,然后俯下身,一指按着一侧的鼻翼,深深地吸了一口。
粉末侵入鼻腔,辗转进肺腑,那一瞬间全身所有的毛孔都似乎张开了。
他仰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抬高放在沙发背上,一只手臂垂下,软软地落在地毯上,两条腿抻直跷在沙发扶手上,头顶上炽亮的灯光明晃晃地射进他的眼里,在他漆黑的眼瞳上凝成两粒白色的光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眼瞳上的光斑逐渐扩散开来,视网膜前泛出无数朦胧的光点。
有微弱的电流从身体内部一点一滴聚集起来,沿着四经八脉攀沿而上,楔入大脑里的每一根中枢神经。
横冲直撞的干燥和焦渴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平复,他轻声地喘息,缓缓地闭上眼睛。
然而片刻过后他又无法忍耐起来,他撕扯开衬衣,裸露出大片的皮肤,希望藉由微凉的空气驱散血管里奔涌的火流,他一张口,都觉得热息要从他的喉咙里凝聚成烟雾飘逸出来。
还不够,总是这样,每一次都还差一点,身体里有一个部分始终空洞洞地无法填满,放肆地鼓噪着,叫嚣着,渴望着,别人能够轻而易举到达的巅峰在他身上却是遥不可及。
“咔哒”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小小的脑袋探进来,他一眼就看到正对房门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孩子不怕生,他往后面张望了一下,就闪进了房间,然后把门关上。
“叔叔,我可以在你这里躲一躲吗?”
小孩礼貌地问他,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寻觅着这个房间可以藏身的地方。
穆南城挣扎着撑开眼皮,他眸光涣散,狭长的眼尾布满洇红,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贴着脸颊,几乎遮住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混杂着似痛苦似忍耐的神色。
“出去”
穆南城嘶哑地开口,喉咙里像是被一块热炭烧灼过,两个字都被他咬得支离破碎。
“呀!”
孩子终于发现了这个年轻男人的不正常,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沙发前蹲下:
“叔叔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穆南城抬手遮住眼,他认出了这个小孩是谁,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七八岁大的孩子虽然不晓事,但把自己看到的事转述出去却十分容易。
穆南城这边半边魂在外面游着,另半边控制着大脑不停止地思考着,不能让这小孩把自己的事给说出去,否则就麻烦了。
小孩却已经急了,声音里都拖了哭腔,
“叔叔你说话呀!叔叔你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小孩貌似是有点傻的,穆南城回忆起这一点,心里就定当了。
“叔叔喝多了酒,”穆南城的声音依旧粗嘎,却能完整地讲出话来,“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好啊。”
孩子乖巧地应着,拿过桌上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凉水来。
“太凉了,有热的吗?”
“哦。”
小孩又颠颠地去接热水,热水一注入被子就烫得他一哆嗦,他直接把杯子给扔到了地上去。
“哎呀!”孩子嘟着嘴委屈地说:“叔叔,太烫了呀!”
如果不是人还飘着,穆南城真要骂一句蠢货出来。
“那你先放半杯凉水,再添一点热的。”
孩子只好把杯子捡起来,按照怪叔叔教的先盛了半杯凉水,又去拧热水阀,他一朝被蛇咬,就很是胆食指勾着热水开关的圆环微微往上一提,见有点热气冒出来,就立刻松开手,然后巴巴地把半杯凉水再端了过来。
穆南城此刻已经能坐起,除了有点眩晕其他一切正常,刚好将小孩哆哆嗦嗦的样子收进眼底,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冷水一饮而尽。
他耙了耙湿漉漉的头发,转头问小孩:
“宋萧然,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叔叔你认识我啊?”
“你是宋家的小少爷嘛,谁不认识你,”穆南城拍了拍沙发,让萧然在他身边坐过来,“小孩儿,我今天喝多了的事,你不要告诉给别人听,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叔叔这么大的人了,喝酒喝到难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
“那你为什么要喝到难受呀?我妈妈说,酒喝多了会伤害身体,伤害身体人会死的!”
“因为我心情不好啊,”穆南城把茶几上残余的烟丝和粉末都用餐巾纸包起来,敷衍着小孩子,“我没有钱,也没有人关心,所以就喝酒,借酒消愁,你懂不懂?”
穆南城起身走进卫生间里,把包裹着烟丝和粉末的纸团扔进马桶,然后按下冲水键,他一转头,就见那小男孩蹬蹬蹬地跑进来,抱住他的腿,小脸仰得高高的,清澈的瞳仁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像是闪着水光,他憨声憨气地说:
“我有很多的钱,也有很多的关心,我分给你啊!”
十七岁的穆南城和两年前桀骜又阴毒的那个少年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又经历了两年的世事磋磨后,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冷酷和人心的幽微,他甚至忘记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一颗玲珑心尚未沾染半点尘俗的孩子。
他没有被打动,也没有被软化,相反的,孩子近乎炫耀的口吻深深刺痛了穆南城那颗敏感而乖戾的心。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这样一个小孩子,一出生就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多少人一辈子孜孜以求都不可能得到的,他却这样毫不吝惜地挥霍,他每遇到一个人就会这样大方地施舍吗?
穆南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犹如磨刀霍霍的狼王用泛着幽冷光芒的绿眸盯视着绵软无辜的小羊羔。
他嗤笑了声:
“你也就是说得好听,你一个小萝卜丁,能有什么钱?”
“我有钱!”
孩子急切地在兜里摸啊摸,掏出来一把零碎的钞票都放到穆南城手里。
穆南城垂着眼:
“这点钱能做什么?给你买个变形金刚都不够!”
“我还有很多哦!”
孩子歪着脑袋,给穆南城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穆南城翻了个白眼:
“你那钱是你妈妈给你以后娶媳妇用的吧?这么多钱,你有身份证吗?提得出来吗?小孩儿羞羞,吹牛牛!”
孩子一下子被他问愣住了,他苦恼地扳着小指头默默响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
“那叔叔给我当媳妇!我的钱就给你管啦!”
穆南城一脚踹在小孩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