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哗,咖啡厅的包厢洗手间里,萧然弯着腰站在水槽前,掬着冰凉的水往脸上泼。
他抬起头,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洗手间里灯光明亮,衬得他的眼珠格外漆黑,眼角、鼻翼和脸颊都满布着通红的血丝,细碎的水珠沿着轮廓全都凝聚到下颌的中心,然后一路滴落进领口里,他用双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面颊,缓缓抽了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
那些汹涌如海潮般的情绪,在意识到傅谨时并不是他的四哥后,又如退潮一般飞快远去。
他和傅予行朝夕不离生活了七年,傅予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刻在他心版上的浮雕。
哪怕长得再像,哪怕声音再像,傅谨时不是傅予行,他分得出来。
萧然走出洗手间,房间里的四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宋枢衡、罗伊和傅谨时分坐在围着茶几的三张沙发上,只有高明峰抱怀倚靠着包厢的门,神情晦暗莫测。
萧然在宋枢衡身边坐下,他的眼角和脸颊血丝未退,然而泛着淡淡潮光的眼眸已经平静,他在抬眼间和傅谨时复杂的视线对上,一触及分。
这个人既然不是四哥,萧然对他就不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接收到后者混合着探究、兴味以及怜惜的眼神。
宋枢衡拉过萧然的手,发现弟弟的情绪确实已经完全平复,他有些欣慰地拍了拍萧然的手背。
先前包厢里的人都已经互相介绍过,宋枢衡作为攒局的人,理该再为萧然郑重介绍一下客人,他往右侧摊了下手掌:
“然然,这是我的大学老师,达蒙罗伊教授。”
萧然的瞳眸重重一缩。
他看到达蒙罗伊的冲击力和看到傅谨时几乎不相上下。
达蒙罗伊,a国罗伊高等生物基因研究室创办人,同时是萧然生母贺乔和宋枢衡生母关素风的导师。
萧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宋枢衡在大学时的教授,显然宋枢衡不知道罗伊跟贺乔以及关素风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带着萧然跟罗伊见面。
因为远山集团和罗伊实验室关系匪浅,萧然曾经侵入过罗伊实验室的实验中心,并将该中心的一些不宜公开的实验细节泄露出去,当时宋仕明还为此警告过他,萧然心想罗伊大概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否则怕是不会对他这样和颜悦色。
面前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他是蜚声国际的生物学家,已过天命之龄,然而他的容貌实在太年轻了,说他只有三十来岁也毫不夸张。
罗伊有一头闪着耀目金色的头发,皮肤白得过分,苍冷如透明的玉,他的眼睛却是浓郁的黑色,像是沉在冷水中的黑黢黢的猫眼石,无疑的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在宋枢衡介绍后,他微笑着对萧然伸出手:
“你好,达蒙罗伊。”
萧然看着罗伊半晌,慢慢地伸出手,两双肤色异常相近的手交握在一起,萧然的眉心微蹙了下,他感觉到罗伊握住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似乎有些激动。
罗伊看着萧然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微芒,这和他先前目睹萧然失态时的镇定淡然判若两人。
因为之前放声痛哭了一场,萧然的嗓音略沾一点沙哑,他礼貌性地对罗伊说:
“您好,我是宋萧然。”
然后萧然想要抽回手,谁知一下竟是没能抽开,罗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竟收紧了手指的力道,萧然掀起眼睫,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和罗伊直直对视上,少年的眼神淡然静默,男人的视线深沉浓烈,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不论是手心的力度还是眼睛里的温度,都恍如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宋枢衡不经意地望他们一眼,眉心禁不住微微一跳,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像是游丝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勾了下。
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从雪白苍冷的肤色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从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到手腕上鲜明突出的尺骨茎突,都过分得相似,宋枢衡的视线往上,在萧然和罗伊的面容上来回打转,越转那股怪异的感觉就越缠绕不去。
萧然和罗伊都有弧度完美的颈项,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精致的嘴唇,挺拔深邃的眉骨,尤其是眼睛的形状,他们面容上的每一个部位特征都极其相似。
这不是傅谨时如同傅予行的翻版那样的雷同,而是一种显性的基因特征无限接近,就好像宋枢衡脑中倏然滑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就好像一对形貌相近的亲属,别人一打眼看去就觉得这是父子或兄弟。
就在这时,罗伊终于松开了手,他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宋枢衡那漫无边际的尚来不及捋清逻辑的思绪:
“宋,你的弟弟非常漂亮,他是个混血儿吗?”
宋枢衡登时脊背一挺,这是他打小就形成的惯性,只要有人夸他弟弟,他就忘记“谦逊”两个字怎么写,他抬手摸了摸萧然的头,嘴角的弧度扬起来:
“我弟弟从小就长得漂亮,他还特别聪明,别的小孩像我,三岁才会说话,他三岁已经认得半个新华字典了”
坐在沙发上的萧然和倚着门板的高明峰一个翻了下眼珠一个别过脸去笑,极品弟控滔滔不绝地夸赞着自己的宝贝弟弟长达二百秒中间连个顿都不打,最后才进入主题回答罗伊的问题,
“不过他在华夏土生土长,不是混血,倒是老师您,您看上去更像是混血。”
罗伊点头:“我是雅利安人种和高加索人种的混血。”
这话是有些怪异的,一般混血儿向别人介绍的时候只会说自己是哪几个国家的混血,很少会用人种来形容,不过宋枢衡也没过分解读,倒是高明峰闻言转了下头,意味不明地瞥过去一眼。
宋枢衡介绍傅谨时时略有些不自在:
“然然,这是傅谨时,罗伊老师的赞助人之一。”
傅谨时第二次对萧然伸出手,笑容清浅和温和,那笑容刺得萧然眼眸微微一痛,他垂下眼睫,细细密密的睫毛像是一扇厚厚的小帘子阻挡住所有的情绪,也阻挡了对方对他的窥探。
然而下一秒,萧然又猝然抬头。
此时的傅谨时端坐在沙发上,他在伸臂的同时胸前挂着的链坠微微晃动了下,萧然的一点余光瞥到那链坠,脑子里像是被电流瞬间击过。
萧然的眸光钉在那条链坠上。
不论是谁一眼看到这条链子都会被吸引住,那链条的材质是黑色的,那是传说中的极其珍贵稀有的金属有“夜玫瑰”之称的乌金,乌金沉黑发亮,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两弯漆黑沉郁的金属链条中端垂落着一个小丑形状的吊坠。
小丑苍白的脸颊上眼耳口鼻都是红色的,栩栩如生。
某个念头像是骤然破水而出的小鱼,被萧然如电般攫住。
傅谨时的手伸出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他也不尴尬,只是顺着萧然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胸前,笑问:
“你喜欢这个?”
萧然回过神来,他那犹如冷湖一般平静漠然的表情缓缓荡漾开,好像那颗奇异的吊坠投进了湖心激起了层层涟漪,整张面庞都生动鲜活了起来,他偏了下头,指着傅谨时胸前的吊坠,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脆明朗,眼神也重新焕发了纯真明澈,他像个好奇的孩子毫不掩饰对那新鲜玩意的兴趣,说:
“这个链子好特别啊。”
“要是你喜欢,”傅谨时嘴角的笑容缓缓扩大,他错也不眨地看着萧然一个字一个字慢声道,“我可以送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穆先生没有出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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