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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婚前(2)    眼前的人,病态、瘦削、憔悴一览无余,下巴上的阴影,是少说几日不曾修理的胡茬。    而她记忆中的董飞卿,桀骜、犀利、霸道。    两年过去,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变成了难掩心事、神色沉郁的男子。    时值冬日,寒凉的晚风吹得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常年习武的人,不畏寒、不怕热是根本,对他或她而言,江南的冬季,算得舒适。    只是,再舒适,他也不至于睡出涔涔的汗。    她轻咳一声,意在惊动他。    他没反应。    她走过去,拍拍他肩头。    董飞卿眉心微动,睁开眼睛。    她递给他一方帕子,退开一步。    董飞卿慢腾腾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仍旧姿态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抬眼凝着她。    她等着他说话。至于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他牵了牵唇,吃力地站起身来。剧烈地咳嗽一阵,用下巴点一点屋舍,“走不动了。”说着,举步走向房门,“在你这儿住几天。”    语声特别沙哑,语气特别无力。    她张了张嘴,硬是不知如何应付。    他步履无力、紊乱,高大瘦削的身形摇晃着,被玄色衣袖衬得分外苍白的手,下意识地寻找可以支撑的东西。    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她跟上去,一手稳稳地握住他的手。他额头、脊背都在出虚汗,身体热烘烘的,但是,指尖冰冷。    把他安置到床上,她点上一根蜡烛,问他:“病了?”    董飞卿颔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白瓷瓶,示意她随身带着药。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在两个茶杯里倒腾一阵子,把开水变成温水,送到他手边,看着他服药。    看得出,他说话吃力,且没有心力,她便什么都不再说,把躺椅搬到寝室,收拾一番,歇在躺椅上。    一整夜,她都没怎么睡。    自入秋到冬日,发生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对方有时装神弄鬼,有时索性投毒或是设圈套。最让她窝火的是,有一次,算是中招了。    想要她死的人,谭家首当其冲,应该还有别人。没法子,交下的人屈指可数,有意无意间开罪的倒是不少。    独自在外的日子,一直不大安生,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危机、死亡,离自己特别近。    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对方那种行事手法,给她的感觉是杀机尽显,却又分明把她当做猎物一般戏弄。像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在长期的戒备、紧张之中耗尽心力和锐气,最终崩溃、垮掉。    越是如此,她越不肯退却,总能等到对方现出破绽,探明藏于幕后之人。    只自己,怎么都好说。而变成病老虎的董飞卿的到来,会让她的负担加倍。    他这个情形,若离开,兴许会被连累,安危难测。那就留下吧,就算连累谁,也要亲眼看到。    一夜安然过去,期间看到他掀掉被子,她就过去给他盖上。    天色陷入黎明前的漆黑时,她起身吹熄蜡烛,闭上眼睛,让自己睡一会儿。    警醒时,睁开眼睛后,听到董飞卿哑声唤她:“蒋徽?”    “嗯。”    他说,“外面,有人撒东西。”    她立时起身。    “走了。”他继续说,“去看看。要是银票,你就发财了。”    她心生笑意。走出门去,看到外面情形,身形微僵。    院中铺了一层出殡时撒的引路钱,薄薄的纸张随风翻飞。    走到院外,转了一圈儿,见巷中、别家亦然。她回到屋里,对他说:“是有人来送钱,但是,死人才能花。”    董飞卿只是嗯了一声。    她思忖一阵,问:“你先前住在何处?可有随行的友人?”    他不搭理她,打量室内情形。    她无法,只好说道:“我跟掌柜告几日假。”    “嗯。”    她迅速收拾齐整,出门前,转回到床前,给他放下两样防身的东西,“我回来之前,一定当心,万一有事,有力气就用匕首,没力气就用毒。”    他以肘撑身,看着那两样东西。    她皱眉。    他抬头望着她,轻轻地笑开来。那目光很柔软,笑容亦是。    在病中,他倒是改了性子,但是,痊愈后便会恢复原样。经验之谈。她缓和了态度,“好么?”    他颔首,“别着急。一个时辰能回来就行。”    她说好,随后,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收拾一下?”语毕指了指用槅扇掐出来的里间,示意他那是盥洗之处。    他却蹙眉,“我的手像死人,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管得着么?”她收回手,背在身后。    他端详着她的面色,坐起来,要摸她的额头。    “走了。自己当心。”她匆匆躲开,转身出门。    掌柜待她不错,又对昨日那一幕印象颇深,以为她遇到了麻烦,给了七日假,劝她别太倔,把事情圆过去最重要。    她道谢,把这几日要做的事托付给一位老师傅。    回住处的路上,买了早点、熬汤的食材。    走进院门,她愣了片刻。    董飞卿正在扫院子,把引路钱收进竹筐,间或咳嗽几声。堂屋门口,放着一口不大的箱子。    她把东西放回厨房,折回院中,接过扫帚簸箕,“怎么回事?”    “一个兄弟派人送来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端详着他,“你不是好多了?还不走?”    他不搭理她,转身走到堂屋门前,拎着箱子进门。    她摆好早饭,他已陷入昏睡,额头仍是汗涔涔的,唤不醒。先前那个警觉、下地走动的人,像是她的幻觉。    到底不放心,使了些银钱,让邻居到指定的地方请来大夫,给他把脉。    大夫诊脉之后,说是心力交瘁引发了旧病,幸亏底子极佳,换个人,早就没命了。    心力交瘁?因何而起?只能留待他好转一些再询问。    她又取出他随身带的白瓷药瓶,让大夫查验里面的丹药是否对症。    大夫说是良药,不需开方子了,近日别惹得他再动肝火,好生调理即可。    她放下心来。    大夫颇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自己的病还没好利落。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一笑,“照您开的方子抓的药,很有疗效,您能不能差遣个学徒给我送几副来?”语毕,把一块碎银子递给对方。    “哪有你这样的病人,服药都能断断续续。”一把年纪的大夫扬了扬白眉毛。    “真没大碍。”她说,“您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    大夫没好气,却还是收下了银子,离开半个时辰后,小学徒奉命送来了几副药。    当日和随后两天,他昏睡时较多,白日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她利用这些时间,让他服药、喝汤,出门买些东西。    那三天,没有蹊跷之事发生,平宁如无风的湖面。在她记忆中,没有声音。    白日,她长时间留在厨房,给自己煎药,细细地收拾食材,给彼此做温补的羹汤。    汤不好喝,太清淡。若只求味美,便会影响功效。    他每次都像喝汤药似的一口气喝完。她则像品茶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磨蹭,勉强喝完时,汤也凉透了。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一些事,捎带着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