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宪帝刚要再说什么,那琴声瞬间停了下来。他面色稍安,好不容易能坐了下来,问唐翎道:“叫太医过来看过没有?”
唐翎露出丝苦笑来:“来看过了,都说不上来什么。只说是体虚,要补。”她往不远处的桌子上一指,桌上放着半碗未吃完的汤羹:“补倒是一直在补的,捏着嗓子也要往下灌,只是总也不见好。”
永宪帝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一点也不像是每日在精补的,可桌上确实放了半碗补汤。他沉默了半晌,问道:“秋岁刚刚说你每日梦魇,怎么也没早和朕说?”
唐翎目光微移:“这几日总是梦见母后,改日等身体好了,一定要到宗祠里去拜一拜。”
永宪帝道:“既然是梦着你母后,又哪来的梦魇一说?”
唐翎抿着唇,不多时,眼眶红了一圈,才肯道出实情来:“梦中母后依旧慈爱,却彷佛忧愁满面。儿臣只记得母后同我说什么‘大雍皇嗣自古便应该养在宫中,不能外落’,儿臣不明她的意思,以为她说得是熙淳宫里的那孩子。因此近些时日把那孩子接到了宫里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永宪帝的表情,只见他全然没有脸红不好意思,神色还不如刚才听见古琴声般慌乱,她继续道:“可即便如此做了,接下来一连数日母后在梦中也未见开心,反而不时垂泪。儿臣心中惶恐,连续追问之下,母后才又肯说几句话,只说,要我好好照顾临昭,不要让弟弟无依无靠,一人流落在外。可儿臣心中实在疑惑,临昭一向好好的,我虽然愚钝,可在爱护兄弟姐妹一事上从不含糊,不知是哪里没让母后满意,日日入我梦中,叫儿臣心里难安。”
永宪帝踌躇半晌,这屋中说来也怪,平地生风,蜡烛顷刻之间便灭了。众人都有些慌乱,不过毕竟是在宫里待得久的人,被礼法束缚,只能强装镇定。
只听得唐翎在黑暗中使唤道:“秋岁,还不快点上蜡烛。”
秋岁连声道好,踉踉跄跄地摸过去,不知绊倒了什么东西,引起一阵阵响动。
永宪帝僵直地坐在唐翎床边没有动弹,黑夜中,只觉得有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手面,按道理,屋中几人的位置只有唐翎是能碰到自己的。可这双手显然不是唐翎的手。
他刚才握着唐翎的手的时候,那手还是发热的很。可这只抚过来的手确万分冰凉,好似从什么深渊之处来得人一般。
他唤了声:“陆则仕。”
陆公公的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皇上,老奴同秋岁姑娘一同找蜡烛呢。”
又听见秋岁嘀嘀咕咕道:“这里本来常有备用蜡烛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两人的声音都很远,不是他们。
那冰凉的触感很快消失,转瞬既逝,彷佛只是幻觉。永宪帝愣了愣,终于在屋子里重新亮起来的时候,看了眼卧床的唐翎,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状。那手是温热的。
他道:“这事情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忧。朕必定会帮你解梦魇之苦。”
唐翎眼中泪光闪烁,撑着身体垂着头,作出要行礼的模样。又被永宪帝拦住,她道:“多谢父皇,都说夫妻二人同心同德。现下能够与母后通心,知晓她心中为何事而愁的,只怕只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