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自筵席中央传开,有如惊雷炸落,乐岚几乎是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酒杯,一股难言的烦闷自胸腔蔓延开来。 这次离得近了,乐岚听出惊雷之音里,夹杂着一声声沉痛的低吟。那痛入骨髓的哀唤仿佛发自亘古的时空深处,穿越悠久漫长的光阴,在她耳边呐喊呼救,徘徊不去。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鼓点催得越发紧密,谢颜看她一眼,发觉出不对劲,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担忧道:“阿玥,你没事吧?” 乐岚紧绷的情绪被谢颜这一声问候忽然打断,她猝然惊醒,背上渗出一片冷汗,方才被丹渚的乐声牵引,竟然险些走火入魔! 她松开了紧攥成拳的手,手里握着的裙子已经成了皱巴巴的一片,再一看,裙带也在她一激之下拽断了。 谢颜:“……” 她到底放心不下,追问道:“你怎么了?” 乐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刚刚走神了。” 连笙抬起小脸,惴惴不安道:“玥姐姐,你刚才的脸色好吓人啊……简直想要吃人似的。” 乐岚苦笑,这个丹渚真人以法力注入鼓声之内,用乐声干扰她的心神,在座这么多人他哪个都不针对,偏偏针对自己,分明来者不善。 她默念了几遍清静经,凝神屏气,稳定心神,将那宛如魔音的鼓声隔绝在外,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虽然一口闷气仍团在胸口挥散不去,神色倒是无恙了。 丹渚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过来,眸底掠过一丝诧异,手中鼓槌一停,一曲完毕,余音如潮,向四面八方流散而去,乐岚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一笑。 这个道士,究竟想试探些什么呢? 李未阳一直留意着对面席上的状况,自奏乐开始,乐岚神色忽变,如临大敌一般盯着御前擂鼓的天师,而后与谢颜低语了几句,神色又慢慢恢复正常,他发觉出了古怪,却不知这古怪来源何处。 他正观察着,这厢萧锐过来敬酒,笑饮了一杯,重又看向席上时,却见乐岚同谢颜说了些什么,而后便带着连笙离了席。 谢颜抬头,目光正与他相对,她微微颔首,向他致了一点笑意。 乐岚是去更衣的,当然实际上是借着更衣的名号出去躲风头的,正好连笙也不想在席上多留,一大一小故意磨蹭到了宴会结束,这才从寝殿中出来。 可惜连笙的风头并没能成功躲过,她刚一露面,便被宫女逮到陛下身边训话去了,乐岚只能一个人去御花园找谢颜。 她从白石铺成的小径后穿过去,隔着花篱,却看见了李未阳。 谢颜在秋千上坐着,他立在一旁,两人正在谈笑。谈到脾性时,李未阳说了句“谢小姐的性子就很好”,谢颜笑问:“那李公子觉得阿玥的性子如何?” 话题谈到了自己的身上,乐岚放慢了步子,想听一听李未阳的回答。 李未阳道:“她的性子当然也好。” 谢颜又问:“只有一个好字么?” 他顿了一顿,却未作答。 谢颜道:“我觉得阿玥对你很好。” 李未阳笑道:“她待朋友都是一样的好。” 谢颜轻叹了一声,“总有不一样的地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乐岚等待了片刻,听见他似乎笑了一笑,低声说了句:“我哪儿敢啊……” 他哪儿敢啊。 不知为何,乐岚听见这话,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她的手往下一垂,发现更完了衣后,自己的玉佩竟忘在了连笙的寝殿里。 近来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她是来找谢颜的,此时却不怎么想看见李未阳。索性回去拿东西,但愿自己回来的时候,这个不识相还碍人眼的家伙已经离开了。 拿回了玉佩,她往御花园去,转过回廊的一角,迎面却走过来一个人。 殿后这一截走廊偏僻且窄,她为了绕近路,不得已才路过这里,在此相逢真是冤家路窄,乐岚硬着头皮问候了一声,“丹渚真人。” 狭路相逢,丹渚却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她说了声“借过”,他往一旁侧了侧,就在将要擦肩而过时,突然出了手—— 掌风贴着乐岚的肩颈斜斜擦过,倘若她的动作再慢一些,肩胛骨都得给他拍碎了,她向后一撤,拧眉问:“天师这是何意?” 丹渚冷冷地看着她,口中发问:“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是什么人?” 乐岚一挑眉梢,道:“丹渚真人贵人多忘事,上次玉藻宫一遇,真人还知道称我一声郡主,不料几日不见,竟不记得了不成?” 丹渚并未理会她这句带着暗嘲的讥讽,却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过来。 他的目光仿佛刀锋,欲将乐岚的这副壳子由外到内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 “你不是凡人,你的身上也没有妖气。”他一步一审视,一步一逼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是谁把你的魂魄放进了这个凡人女子的体内?” 他的话每问出来一句,乐岚的心就往上吊高一分,问到最后一句时,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这个道士,竟看穿了她的元神! 她若是只猫,此时约已炸成一团毛球,五月的艳阳天气,四周的空气却骤然冷凝,几欲结霜,其中隐隐约约在酝酿着什么。 乐岚后背上硬生生激出来一身冷汗,丹渚散发出来的威压太强,这人的修为远远高出了她的预估。 但她也只是提心吊胆了那么一瞬,旋即放下了心来。 这里是皇宫大内,凭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元神被看穿了又如何? 她照样是定边侯府的郡主,谁也拿不出来证据证明,堂堂郡主不是凡人而是个怪物。 她敢打赌,就算这人是丹渚,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想到这里,她便有恃无恐了。 乐岚朝他笑了一笑,轻轻佻佻道:“我还以为,真人拦住了我,是想说我的灵根极好,要劝我入天师府好好修炼呢。却不成想竟然猜错了,前几天下了场雨,真人莫不是着了凉?” “此话何意?” 她道:“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忧真人染了风寒,发起烧来眼神不好使,脑子也不大清楚,难免看错东西,才说了这么些个胡言乱语。” 丹渚冷冷哼了一声,却又向前逼近一步,道:“你和灵鼓的渊源不浅,我有办法……” 话未落音,他布在周围的结界却忽然被闯开,从中走进一个人来,冷着声音问候了一句:“丹渚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