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端着一盘馒头走到陈大人身旁。 宴席每一桌,都有一个宫女负责端菜斟酒。这样的大场面中,宫女本来就是不起眼的角色,旁桌的大臣不会注意到,陈大人身边的那个宫女换了人。 “这是娘娘赏赐的馒头,请陈大人务必好好品尝。”田七放下盘子,低声说了一句,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千霜知道,那位陈大人,是康王外公的死对头,在朝中也算位高权重,人脉广阔,由他做中间人再合适不过。千霜计划,通过书信,一次锁定一个目标,将其他官员的弱点告知陈大人,暗中与他们谈判,各个击破,由此将大部分朝臣都转入自己阵营。 陈大人早有此意,心领神会,如此良机,切不可失。 丞相的席位上,恍惚之中姚月吟好像看到了什么,回头望了许久。 “怎么了,月吟?”苏子衡问道。 姚月吟转回头,思索了片刻:“我方才似乎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却又说不上来是谁。” “不必多心,许是哪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员夫人,记不起也正常。” “嗯……”姚月吟总觉得很在意,不过子衡说的也有道理。 千霜没有食言,等田七回来就准她去见苏子叶了。 苏子叶感应到一丝细微的光线变化,马上抬起原本无力垂下的头,扬唇道:“你终于来了,这次晚了许多。” “嗯,因为千亦明的生辰一直很忙,今天宫里可热闹了。”田七倒了一杯酒,递到苏子叶嘴边,“我从宴上拿了一壶酒,你也尝尝。” 苏子叶一口喝下,舔了舔唇,皱眉,仿佛很嫌弃:“这宫里的酒,也不过如此。” 田七坐在苏子叶脚边,闻了闻酒壶:“虽然我没有喝,感觉挺香的呀,是不是你味觉不行呢?” “才不是。那次除夕在你家,你不在旁边的时候,娘把你的女儿红挖出来给我,我说想等以后我有了身体再细细品味,又埋了回去。不过我偷偷尝了一口,那才是天下最醇香的酒!”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出嫁的时候,娘出于私心,没把酒挖了当陪嫁,酒还是我爹给我埋的呢。哼,等我们出去了,我也要回去尝一口。” “那我更得抓紧了,我要和你一起喝!” “嗯!” 随后,田七说了关于千霜密谋的事,道出自己的担忧:“尽管千霜答应我不会伤害大哥他们,我还是很不放心。” 苏子叶反过来宽慰田七:“大哥既然能坐到丞相这个位置,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我相信,他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你不必过分忧虑。” 不错,官场太复杂,田七能做的,或许只有密切关注千霜的动向,在危及苏家人时适当提醒大哥。 时间总是无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聊了几句家常,又到了快要分别的时刻。 觉得心里一次比一次不舍,田七站起身,转身抱住了苏子叶。 苏子叶本就比田七高很多,加上他被悬空绑着,与地面隔了一小段距离,田七平地站着,只可抱到他的腹部。她加大了力度,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微弱的淡蓝色荧光从她的胸膛飘入他体内。 苏子叶垂眸,只能看到她乖巧的头顶,心头悸动:“不要再分给我了……” 田七像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肚子:“今日千霜只吸走了平常一半的灵力,我还剩余许多,倒不习惯了,就给你吧。以前你在我身边,我的灵力和你的魂力是相通的,现在你只能靠自己了,我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苏子叶无奈苦笑:“这样不公平。你能抱着我,我却不能拥住你,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我却无法给予。我恨自己这般无能……” “我什么都不缺,从我清楚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有你的存在,便是我这一生至幸之事,我们的红绳早已系在一起。与君相遇,心悦君兮,生生世世,无怨无悔。” 一番真情流露感动得苏子叶几欲落泪:“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幸甚至哉,虽死不悔!” 接下来的几次,霜妃与陈大人的书信往来,是由田七接应的。待陈大人与霜妃有了基本的交涉,明确了自己的利益安全,他才放心启动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其中一个便是从小就被安排进宫的如兰。陈大人这条线,可埋得真深,不管是谁成为皇帝受宠的妃子,如兰都得想办法获得她的信任,成为她最亲近的手下,待时机成熟方可表明自己身份。所以她才会如此针对田七,想尽办法保证自己的位置。 送信的任务交给别人,田七落得轻松,还是暗卫的工作更适合她。 几个月来,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在千霜的努力下,朝中官员渐渐都加入了她的阵营,支持康王的人越来越少,几乎就只剩下他外公和苏子衡了。千亦明知道霜妃暗中都做了什么,可他没有揭穿,假装不知,仍旧无视朝堂之上的反对,“固执己见”。他很失望,那么多大臣,竟然被区区一个妇人左右,但也明白,处在官场大多身不由己,换了一批又一批还是一样,若是把这些人都除去,他就无人可用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黑夜,天际隐隐泛着血色,无月无星,风声簌簌,归鸦悲啼。 千霜立于宫殿门口,望着四周的景色,掐了一卦,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喃喃自语:“不……怎么可能……” 伴随着阵痛,羊水破裂,九个多月的期盼,偏偏在此时此日,凶煞之兆下…… 产婆已到,被搀扶至床上的千霜,细汗如雨,面无血色,克制不住地嚎叫,表情因疼痛而狰狞。血水一盆接着一盆,擦汗的毛巾一条接着一条,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始终没有听到孩子的啼哭。 比鬼怪还要凄厉的叫声,千霜抓着田七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她的血肉,掐出的血珠不断滑落。无意识中,她一直在吸着田七的灵力。 抓吧,抓吧,手臂上的皮肉痛,肯定比不上分娩的疼痛。田七咬牙坚持的同时,发现周围突然聚集起许多鬼魂。因千霜的灵力波动,这些魂魄失去了控制,田七这才知道,千霜竟然用灵力豢养了这么多鬼魂!要不是有她田七镇着,这些鬼魂恐怕要造反。 产婆擦了把汗,颤抖道:“娘娘这情况,是难产,恐怕保不住孩子……” “不……不行……”千霜的手指快把田七的肉都抠下来了,“啊……皇儿若有闪失……你们都得陪葬……啊……” 这个孩子是千霜唯一的希望,田七不敢想像,没了他,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田七握住拳头,忍痛道:“你是城中最好的产婆,怎么能说这种不负责的话!嘶——大人和孩子都得平安无事!呃——” 产婆的手在霜妃下身,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眼神却躲躲闪闪,似乎不敢看霜妃和田七:“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脐带绕颈,胎位不正,恐怕……恐怕出来就会窒息……得求皇上马上定夺,娘娘和孩子必须放弃一个,太晚就会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不……不行,我不能死,孩子也不能死……你一定是康王派来杀我皇儿的……霂桢,你来帮我,为你自己,你得帮我把孩子生下来!……”千霜松开了田七的手臂,胡乱挥舞着手要田七接生。 听到“康王”两个字,产婆神色大变,手抖得根本不像个经验丰富接生无数的产婆。 难道千霜说对了?! 在殿门外等候的皇帝传来消息,命令产婆保住霜妃,放弃皇子。 田七很想帮忙,可她没有生过孩子,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只得在旁监视,威胁产婆道:“无论你是否受人指使,无论什么原因使孩子不能生下来,霜妃娘娘是皇上唯一的妃子,她若不想放过你,你一定会死,除非你能顺利接生。” 产婆又擦了把汗,变了副神情:“是是,我会尽最大努力!” 体力透支,虚脱昏死,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靠着田七暗中输送的灵力,千霜才能坚持呼吸。 在田七的协助下,产婆展示出高超的接生技术,孩子脱离母体坠落,凤栖殿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千霜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 可是,没有。 胸、腹、背、臀,产婆将孩子拍了个遍,掐着人中,满身鲜血的女婴,闭着眼睛和嘴巴,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这个小小的生命,最终还是未能见她母亲一面,就连这个世界的空气,也没能感受过。 “救他……”千霜再次力竭昏死。 皇帝进殿,吩咐产婆先退下。 田七跪在地上,抱着死婴,见千霜那么拼命,却还是改变不了孩子的命运,心中感伤。“是个公主,可惜……” 千亦明叹了口气:“上天注定,朕命中无子。为她洗漱干净,置一尊上好棺木,择吉日,朕亲自送她入皇陵。” 康王和他外公赵成炎在寝殿中焦急等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中石头总算落地。这个障碍,终于除掉了。 康王却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喜悦,反而感到一丝害怕:“外公,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虽然这件事他本来不知情,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得知外公安排了什么,可现在,就好像是他用自己的双手,扼杀了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殿下,君王之路,必定沾满鲜血,这些肮脏的事就交给我,我会为您铺平前进的道路。” 在预定的湖岸,赵成炎的手下把一包袱银子交给产婆,要她走得越远越好。 产婆离开前道:“……你告诉赵大人,作为产婆,害死婴儿是最大的罪孽,我并没有做什么,霜妃娘娘确实是难产,再厉害的产婆,恐怕也接不了这个生,不是我杀了公主。” 这个消息,对于赵成炎来说无所谓,婴儿因何而死,终究是死,即使有幸存活,公主也不能继承皇位,上天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产婆知晓他有害死皇子之心,这件事不能暴露。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产婆必须消失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