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谁?难道他们真是历代商王听说大明朝有个黄毛小子敢欺世盗名于是特意跑来教训我,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别啊!
“我虽然是胡说八道跟殷商王室套近乎,给自己脸上贴金,但并没有用来坑蒙拐骗,收取不义之财,说到底还是做好事,顺便捞到些奖赏的。列位若是怪我碰瓷,我这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打我这张贱嘴给你们赔不是。若是见不得我无功受禄,我立马把财物全都退还回去,锱铢不留!还求求各位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边说边行拱手礼——磕头是不可能的了,太有失风度!纵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要端住架子、不卑不亢。
我跽坐在床上,拱手低头,偷偷用余光瞄着,却发现他们半天都没动静,一点也不像要走的样子!这太阳都快升起来了,阴阳两隔,他们还不走,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而且他们“人”多势众,我纵有“纯阳之气”,真打起来,三十一个把我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双拳难敌四脚,我肯定必输无疑,我也慌了,额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可我又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想攻击我,也没有要把我“带走”的架势,莫非,他们是来跟我说事儿的?还是,他们如此兴师动众、集体行动是来找我要回苍璧黄琮的?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何况我已经把它们全都送人了啊,我上哪儿再给变回来,或者学个鸡鸣狗盗?
我放下手臂,直起了背,举了半天手,撅着腰也怪累的,说道:“真是对不起啊,祭祀的美玉礼器已经被我当做礼物答谢贵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再往回要的道理?何况我是个坦荡的老实人,怎么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呢!还望你们宽宥则个,想要取回宝物,直接去项府略展神通即可,还求留小人一条命,我上有年迈姑母还等着我给养老送终呢!”说完,我继续行礼,静静观察着,这次他们终于被我“感动”了,渐渐退了出去。我松了一口气,突然疑惑殷商的鬼魂是怎么听得懂普通话的,转念一想,人们用着各种语言、不同方言向祖上九代、各路神仙请求赐福庇佑的时候,祖宗神佛不是也能听懂嘛,殷商亡灵能懂现代汉语儿化音也在情理之中的。
唯独那小婴儿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相当离奇、颇为诡异。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之间,感觉自己一阵眩晕,头重脚轻,眼前一花,也以柳一苇同款姿势歪倒在床上。
我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和从小口入世外桃源的武陵渔人异曲同工。我来到一处一线天隘口,走进去后发现这大山背后竟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现群羊,在牲畜的不远处,主人持鞭而立,背对着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了过去,请教对方姓字名谁。穿着羊裘的牧羊人转过身来,容貌和上次梦境中排在我前面的、那个诸侯打扮的人十分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除了束着长发外,衣着打扮完全一股“胡人”做派,这个奇怪的人会是谁呢?
正在我思索的一刹那,我又进入了第二重梦境,我在这里寻到了答案,一切像电影大片一样在我眼前“播放”。牧野之战后,纣王自焚殉国,微子启微子持祭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向周武王投诚。然而他的第四子痛恨父亲出卖家国的行径,身为王室,宁死也不愿投降于方伯逆臣,于是率领残部趁夜色掩饰杀出条血路,一路向北,由人引荐投奔了鬼方,欲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他日南下复国。可是他的梦想再也没能实现。这位悲壮又悲凉的公子季,便是那牧羊人。
后来这支殷商后裔伴随着与鬼方人通婚,逐渐融入到这个北方异族中,成为了南方周人口中的赤狄,他们无论靠硬刀枪还是软文化,都再也无法回到朝思暮想、日夜凝望的故乡了。慢慢地,他们不再执着,忘记了先祖的使命,历经前年,成为了丁零人。公子季的后人竟然还做了偷苏武的羊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丑事!
若干年后,他们南迁敕勒川,和拓跋鲜卑结合,成为了新的部族——斛律氏。一代名将斛律金不以骁勇善战传名百世,且因翻译《敕勒歌》而流芳千古,被小学生们铭记在心。
再后来,这群又得以汉化以另一种方式“认祖归宗”的殷商遗民,还没来得及在河南故土上安居乐业,就在五代十国风云变幻中,稀里糊涂地被辽军从开封虏到了契丹境内。两千年来,他们由子姓变为斛律氏,如今又成了萧姓。五个甲子后,一支流淌着“汉人”血液的契丹军队随着辽朝灭亡,金朝崩解,蒙元侵宋,从蒙古高原历经千里南下滇西,最终融入到当地各族中,纷纷改了姓氏。而他蒋其渊,正是公子季的百世孙,云南蒋姓契丹后人。而这些殷商先祖之所以来看他,不光是为了看看后辈,更是要将公子季夫人的玉璜送给他,公子季夫人在北逃途中被俘,从此再也未能夫妻团聚以至抱憾终身,死不瞑目。而在万千殷商遗民中偏偏选中他,就因为历经数千年血统交融,只有他,奇迹般地和她的夫君长得惊人相似。
我从两层梦中惊醒,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世界,身旁柳一苇鼾声如雷,丝毫不像吓昏死过去的样儿,反而像酒足饭饱后没心没肺的大睡。我迫不及待地赶紧推搡他,揉他的耳朵把他叫醒,要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与他。
他睁开了双眼,刚才睡梦中那些美好安逸荡然无存,他惊恐地瑟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我们不用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