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直到两天之后,案情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正如刁书真所预料的那样,现场存留下来的物证都是常规的日用品,排查来源的难度极大。而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虽然孙凤娣为人比较刻薄小气,在邻里间的风评不佳,但是确实没有和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怨。
死者的孙子当晚没接电话,是因为他在网吧通宵上网,忙着打游戏没接到老太太的电话,排除了他的嫌疑。
同时,基本排除凶手是与死者的儿子生意场上的纠纷,迁怒老太太而杀人。
不过,按照刁书真犯罪心理刻画提出来的侦查思路,倒是找到了一些线索:经过警方的排查走访,发现死者的孙子孙潜曾经有过一个同性恋人徐刚,两人情投意合,感情甚至发展到了互见家长的地步。
不过,这段恋情遭到了孙老太太的强烈反对,认为孙潜是孙家唯一的独苗,如果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孙家岂不是就断子绝孙了?并且,孙子搞同性恋,她丢了大脸,实在无法面对街坊邻居的议论和眼光。
所以她坚决反对孙子的恋情,当时还屡次来学校找校方反映,当时事情闹得很大,直到徐刚被迫转学去外地才罢休。据说徐刚被迫了孙潜分手,学习一落千丈,还罹患了抑郁症,这倒是特别符合刁书真对于犯罪人的刻画。
这个发现让C市警方和刁宋两人很是兴奋。
然而,后续的调查反映,徐刚在外地高校恢复得不错,学业有成,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这次这位帅小伙子相当幸运,找到了新的伴侣,两人恩爱有加。
而且,由于当地的民风比较开放,恋人的双方父母很开明,徐刚小伙子和新伴侣得到了身边人的支持,打算今年下半年就去同性婚姻合法的地方登记结婚。
这样一来,徐刚杀害前男友奶奶的嫌疑,进行报复的动机就不存在了。
案情陷入了僵局。
在重回省城的路上,宋玉诚坚持不让刁书真开车,免得再撕裂伤口。习惯了飙车的刁书真只好悻悻地靠在椅背上,无所事事。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她用指头在上面无意识地乱画着。
横亘在江面上的大桥,江边弯弯曲曲的风光带,再添上几个跑步的小人。代表桥的那一横上有水汽淌下,像是一颗坠落的泪水。刁书真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那是她躺在坑底,生死一线的时候隐隐约约捕捉到的。
地点。
刁书真的眉头越皱越紧。为何凶手要针对被人害设计这样一场特殊而又残酷的谋杀,凶手强烈的仇恨又为何要用这样的一种虐杀的方式来宣泄。
凶手选择这个地点活埋老人,这个地方对于凶手来说,一定具有某种重大的意义。
可是,江边的河滩能有什么意义?
芦苇丛下,江水退去,湿漉漉的泥土上烙印着一排排的脚印;河滩上紫茜花盛放;恋人们牵着手在河边漫步;跑步爱好者沿着风光带运动;清明的时候,有人在河边放河灯,小小的船和跳动的蜡烛寄托了对逝者的哀思;皎洁的月色倾泻在堤岸的芳草之上,宛如凝成细细的白霜;不远处的大桥上车来车往,热闹非凡。
刁书真仔细搜索了记忆中的每一个角度,仍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案发地点似乎一直就是个平静祥和的地方,水声涛涛,花香阵阵,笑声朗朗,在她的怀疑里显得格外无辜。
她有些心烦,伸手掏了把自己的口袋,并没有摸到意料之中的纸条。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票据和几枚硬币。
奇怪,刁书真在心里嘀咕,那天明明把口袋里的东西都转移出来了啊,怎么没见了漂亮小姐姐的纸条呢?
她望了望宋玉诚,欲言又止。算了。或许是落在泥坑里了。
她可不想去问宋玉诚这个问题。
宋玉诚盯着前方,目不转睛,面无表情,专注如同在检验尸体上的创口。她就是这样,无论是验尸还是开车,她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任务,一丝不苟,认真严谨。
“书真,我们是搭档么?”宋玉诚打断了刁书真正在翻找的动作。
刁书真停下手,莫名其妙,却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了。”
宋玉诚抿了抿唇,字斟句酌:“也许你也可以试着信任我一点。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破案,我只是——”
前面是红灯,宋玉诚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边线之前。
“那天晚上我相亲回去,发现你竟然没有回来。打你的电话又显示关机,我就猜到你是去现场,我担心你,就找了过去。”她说着,语气里仍透着罕见的焦灼和担忧。
刁书真心头一暖,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看见案发现场似乎有个黑影在尸体所在的位置扑腾,我赶过去一探究竟,却发现那个人是你。”她转头看向刁书真,“好在我来的足够及时。”
宋玉诚墨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刁书真,重瞳像是浸在清潭里的墨,清澈,纯净到令人心颤。她淡樱色的薄唇发白,微微颤抖着,回忆起那时那一幕令她后怕。
她可以面无表情地解剖一具巨人观,游刃有余地检查满是蛆虫、高度腐败、残缺不全的尸体,波澜不惊地打开一个宛如睡着的花季女尸的胸膛。
却不敢想象面前这个人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刁书真的心揪紧了,愧疚和感激在她的胸口来回激荡,她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想问的是,我为什么总是孤身犯险,为什么如此鲁莽行事,刚愎自用。我承认,因为种种原因,我厌弃这个世界,我甚至打算一直过着这样危险的生活,直到某天被犯罪分子轰爆脑袋,或者彻底厌倦之后,自我了结。”
她的语气平淡,平淡得像是陈述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宋玉诚凝神听着,没有开口。她找不到可以开口的余地——刁书真毕业于最好的心理学系,接触到的都是最好的心理治疗师和精神科医生。如果他们都不能劝慰刁书真的话,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生死的大事上,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好啦,生生死死,先不提这个。”刁书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觉得犯罪心理侧写的本质是什么呢?”车流重新运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