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何敬平极少说这样的重话,说完自己先内疚起来,忙又讷讷地往回找补,“我是说、我是说,很多人关心你,你过不好,有人也会难过,他们也会……”却感觉越描越黑,干脆自暴自弃地道,“算了,你这么聪明,必然明白,我也就白多嘴一句。”
说罢也不敢看梁毓,自顾低头取针。待他取完针,要把长针都归置回针灸包,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抬头,正对上梁毓凌凌的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如幽潭。这样的目光配着清浅的笑容,让人瞬间失陷。
“瓶颈兄,多谢!是我失察了,以后绝不会了。”梁毓气息不匀,说话间还带着微喘。
何敬平却惊讶于他连自己的绰号都知道了,暗自苦笑,不知顾云谦那小子是否把他小时候撒尿和泥的糗事,也给梁毓兜了个底儿掉。
他长叹一身,刚要说话,就见顾云谦臭着一张脸,端着药盏进来,冷冷道:“吃药了,在这拉拉扯扯作甚!”
说着把药盏往几案上重重一搁,也不看梁毓,转身又走。何敬平苦笑,只得自己动手服侍梁毓喝了,忍不住又说道:“你且体谅他一片苦心吧。”
见梁毓垂眼无语,刚收了药盏要走,又被他拉住,“我明白的。你去帮我哄哄他吧。”
何敬平暗道自己何时成了这两人的传声筒了,却也只有应下。却听梁毓又道:“我的情况,不必让陛下知道。”
何敬平心里哼了一声晚啦,面上却应承着出去了。换了福全进来守着。
梁毓躺了片刻,心口越发滞闷,他忍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住地把刚喝的药呕了个干净,一身虚汗地伏在床边喘息。头昏眼花间,见福全慌忙要去找人,虚虚地伸手拉住他,软弱道:“别去了……我不要紧,别折腾他们了。”
福全看他气息微弱,面色发青,一时也急了,“可是先生,您自个儿难受着,以为咱们就不心疼吗!”
“嗯,是么……”梁毓抬起迷离的眼睛看他,心口绞痛间突然有什么东西沉沉一压,几乎喘不过气。
今日不过半晚时光,就接连有人来告诉他,自身的状况还牵扯着他人的喜怒担忧,一时不觉惘然。
“您劳心劳力,熬得身子七灾八难,连我这样做下人的,都疼在心里。您说那些真心爱重您的人,可不得心头滴血吗!”
福全说得激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就说圣上,咱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对太后也没见他这么上心过,却只恨不得对您掏心掏肺地好。若是他知道您这么……这么糟践着自个儿的身子,该心疼成什么样啊……”
梁毓默然,半晌躺回枕上,沉沉地道:“你去再煎一副药来吧,我把这吐掉的补上。”他闭着眼听福全出门去了,只觉得身心俱疲,累得提不起丝毫力气。
他向来觉得自己身上担着帝师的职责,心里装着大夏的江山,尽心尽力乃是分所应当。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做蜡烛炭火般燃烧尽了,职责也就了了,也算不负此生。
却不知何时起,身上有了这么多牵绊,一丝丝一缕缕地拉扯着他,告诉他除了江山万民,还有一个个在意他,他也在意的人,不许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走,非要想尽办法把他留住。
那些牵绊的分量,不比江山万民轻得分毫,全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也不得不挣扎着担起这分量。
半晌,梁毓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是……连死都不敢啊!
梁毓那封“欺君”的平安信夹着染血的帕子传到京里时,赵承熹刚刚下朝回来。他在御书房的案头看到那火漆封印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率先掉出来的,却是那带着暗红颜色的白色手帕。他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他微颤着手拿出那薄薄的信纸,纸上的字却一个个在眼前乱舞,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明白字面意思。他看着那无力软弱的笔触,却写着“安好勿念”,心里痛得绞成一团。他用力攥着那帕子在掌心,直至手指刺破血肉,手心的血也染上帕子,覆盖在那暗红之上。看书网kanshu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