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日老太太、太太都说身子不大爽利,只让丫鬟吩咐下去让各房也不必来请安,便径自到内室里头歪在床榻上睡了。虽然常氏也都探听出几分缘故,但也不敢不过去侍疾,没曾想一过去,不但孟氏这个事主不曾来,就是秦氏、西门氏也都没了个人影。这孟氏不来也就罢了,到底干系颇深,不愿过来讨嫌也是有的,且又出了那么些大小事儿,说不得眼下如何焦头烂额。只是大房、二房的两个嫂子并不是那等蠢笨轻狂的,怎么连个脸都不曾露?难道这里头有自己不晓得的内情不成?
常氏这么一想,原本微微皱着的眉越发得紧蹙起来,连着嘴唇也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线,颇有些不自在的又向主事的大丫鬟问了两句,见着老太太着实不愿出面,又跑了朱氏那里一趟,依旧如故,她由不得越发得想得多了。只是赶着去大房、二房那里探听消息,一来侍疾探问过了,她们两个都不曾去的,虽不大会说自己故意张扬轻狂,但少不了添几分不自在二来,这也不是自己平素的行事。
若是三房的孟氏,今儿自己也帮了些,若真个去探问,想来她也必定给自己脸面,可偏生自己是见过今日的事,倒也不想没事过去添乱。是以,这回到自家院子的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方才令自己的心腹张嬷嬷到敏君这里送东西,兼着探问一下情况:“你也是看过老太太、太太待三房的人如何的。不怕说句实话,三房的人待两位长辈,也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方能挑出刺儿来,可那两位是怎么的,你也晓得。要是旁人,我也没什么闲心理会,可眼下分明透着异样,我若一点事都不晓得,这两日不小心触了老太太、太太的痛脚,可真够是……”她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角,言下之意已经是明白得很了。
那张嬷嬷是常氏的心腹,自然是晓得的,她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中,只是眼下除却敏君,还有另外三个姑娘,她一时也是有些急了,眼神慢慢闪烁起来。敏君将这个看在眼中,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但常氏没事儿送个东西过来,又是心腹嬷嬷,想来必定有什么求的地方。
先前尚德尚礼两个小的也是多亏常氏拦着,方才不曾招致大祸,敏君想着先前那两个小婴孩,自然愿意帮着常氏一点横竖,这三位也是坐不住了,怕也是知道这会子做的事怎样的离谱了。略略筹算一番,她笑了笑,又是配着张嬷嬷说了一通,方才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道:“我真真是昏了头,嬷嬷说了这么半天,竟连茶都不曾吃一口。小桑,还不快些给嬷嬷倒茶。”外头的小丫鬟小桑忙就是应了,急急赶进来端茶倒水,张嬷嬷连声推辞,到底被敏君按下去了:“嬷嬷,这原是应该的,没的说上面送东西的连一点茶也没沾口的道理,你且坐下尝一尝,这是大姐姐、二姐姐并五妹妹方才一并送过来了,我们先前才吃了一点,都是觉得好。”
这话一说,也就是将璧君仨人过来的事略略遮掩了过去,她们由不得都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张嬷嬷看着如此神色庆幸,虽然不信,却也没得什么好说的,当下笑着起身谢了,才吃了一口茶,她正是寻思着怎么开口拖延时间,那边的璧君已经站起身了:“这么个时候,我们也该回去了,三妹妹不必送了,我们都有丫鬟婆子的,没的说在府里头还出什么事。”
敏君闻言却没当真,这三人过来是为送什么颐安社的帖子过来,先前说了一会子话,张嬷嬷就是来了,那帖子都不曾送到她这里,自己要不送两步让出个空挡来,说不得明日她们又是要过来说这些风月闲事的。由此,她还是坚持要送,有对张嬷嬷说是有东西要送与两个妹妹,请她暂坐,自己却陪着三人出了门:“好歹都得送到院子门口的,不然,旁人见了不说咱们姐妹和气,反倒说我轻狂了。”
这正是对了璧君的心思,她假意推辞了一句,也就笑着应了。嘉君看到她如此,偏了偏头脸色颇有些不耐:些许小事闹腾到现在,真真是穷折腾了,若是开始就送了帖子说两句话便走,何须遇到张嬷嬷?倒闹得自己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敏君虽是拿话遮掩过去了,到底如何,还得回去方才晓得呢。想到这里,她由不住咳嗽了两声,便顾自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与璧君敏君道:“大姐姐、三姐姐,我可是撑不住了,昨日总没睡好,再者,这天色着实迟了,再不回去只怕大伯母、母亲都得担心了。”
对此,璧君皱了皱眉,也是应了,一行四个人或是扶着丫鬟,或是搭在婆子手上,一边还有提着灯引路的,另外照料的丫鬟,一堆子人拥簇着往院子外头走去。待得走到门口的时候,敏君抬步多走了两步,就被婉君拉住了,她脸上带着笑,可映着那灯笼的火光却透着一丝异样:“三妹妹不必送了,就到这里便好了。对了,这是我先前做得一个荷包,原想着送与你的,偏生没寻到空处……”说着这话,她便伸手将自个的荷包塞到敏君的手中,笑着道:“瞧着可是喜欢?”
“姐姐送的,自然是好的。”敏君笑着回了一句,郑重将那荷包收起来,抬头却看到那嘉君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二姐姐果然是灵心惠至,过来与姐妹说话都不忘了带个荷包儿送过来。”她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的,那二姐姐倒仿佛是大姐姐,说完这话,也不理会旁人如何就顾自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敏君看着那璧君脸色倏然一红,往前走了两步,心里便一片透亮:想来是璧君怕事,便将婉君拖来做了筏子,借着她的手将帖子送到自己的手里,倒是外头里子两不失的,既应了先前的话儿,也没露出什么马脚,难得她还有这样的机灵……
心里头这么想着,她倒也没拆穿的意思,只是又郑重谢了两句,就送颇有些急促的璧君与又安静低下头的婉君离去了。
“姑娘,这大姑娘真真是好意思。”一侧的锦鹭翠鸾两个都是在内室里收拾的,因是女眷,敏君也就将几个人都引到与卧寝之处不愿的小花厅里,由此,她们是从头到底都听见了的,此时看着人都走了,翠鸾嘴快,忍不住开口嘟囔了一句。
“这不是你该说的。”敏君瞪了她一眼,看着她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低着头没有再出口说一句,便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院子里走去:“重头泡一壶茶来,先前那那壶茶都有些冷了,只怕等会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要说呢。”
“是,姑娘。”锦鹭拉了翠鸾一下,一面扶着敏君,一面笑着应了:“就选姑娘最是喜欢的龙井如何?”敏君随口应了,自己踏入屋子里,就露出一副笑脸来:“嬷嬷可是等得久了。”
那张嬷嬷原笑着起身相迎的,听了这话后,更忙不迭地拿话推辞:“姑娘说的话,我竟是无处回了。不过略略坐了一会,哪里能当得起这些话。”说完这个,她顿了顿,便寻出个话题来,笑着道:“姑娘……”
“嬷嬷且请坐下来说话。”敏君看着她形色颇有些露出来了,便笑着请她先坐下,又让丫鬟送了壶茶来,方才将一干人等全都遣了下去:“嬷嬷,此时也没旁人在了,你有话尽管说吧。可是四婶那里有什么话要吩咐的?”
那张嬷嬷讪讪笑了两声,看着敏君行止有度,说话也是客气,一时却有些寻思起来:这三姑娘行事爽利,说话也好,不试试干脆将事儿说出来?慢,这事儿连着奶奶都是那般慎重,自己若是贸贸然问出口,这三姑娘若是承情将事情利落说出来倒也罢了,若是她有心隐瞒,只拿话支应,自己也没法再坐在这里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她便拿定了心思,只笑着将话题一转,换到孟氏的身上了:“原是我们奶奶今日的事儿忙完了,想着今日的事儿,有心想要探望三奶奶,却又怕惊扰了三奶奶,便打发我过来问三姑娘。”
“原是如此。”敏君自然不信,虽然常氏今日帮了大忙,但她素日的心性就是冷清的,与孟氏也不过寻常妯娌,不近不远,并不多涉足这里的。且她与璧君这等小姑娘不同,哪里会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的,明晓得今日三房忙了个仰头倒跌,还派人过来招惹:“婶娘真真有心了,就算这么晚了,还不忘请嬷嬷过来问两句母亲的身子。也是承婶娘的好心,母亲就是精神差了些,身子还算康健,只需调养两日便好。”
“那便好,那便好。”张嬷嬷笑着回了两句话,正是想要再说两句话,那边敏君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后,便随口挑了一句话:“也是婶娘念着我们,不比旁的人,不过闲着冷眼旁观。这会子,更是连一点脂粉都想到我了。”
那张嬷嬷听得这话,原本还想要绕两句的念头立时熄了,这会子若是混过去了,等会要说起来便有些不自然了,倒不如眼下立时接过话头呢:“三奶奶、三姑娘都是府里头正经的主子,谁个敢呲牙的?若是有这等眼里没主子的,姑娘回了大奶奶、二奶奶,请她们处置,两位奶奶必定给姑娘出气。”
“嬷嬷说笑了。”敏君看着这张嬷嬷在这个话题之后眼睛便有些发亮了,虽然不晓得这大房二房的事常氏怎么派人问到自己这里,但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不过两位伯母都待我极好,想着今日事儿多,只怕我委屈,还特特派人送了个帖子过来,说是什么颐安社的帖子,极是难得的,有意让我高兴高兴。”
“颐安社?”张嬷嬷听到这里,眼前倏然一亮,却还耐住性子,笑着问道:“姑娘不知道这颐安社的?”
“听着说是极好的,旁的,我却不大晓得了,嬷嬷也知道,我自小在余杭长大,这京城的人事生疏得很。”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叹道:“也就是这样,方常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不自在。今儿也是,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太太都和颜悦色的说话,若是大姐姐,说不得就说出许多趣事来了,偏生我笨嘴拙舌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平白费了老太太、太太的好心。”
这话一说,张嬷嬷越发得确定了,连着脸上的皱纹也是舒展开来,笑着道:“姑娘不必担心,老太太、太太素来威严,哪怕和气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气势,原怪不得姑娘露怯的。待得姑娘相处得日子久了,您又是极聪明和气的,自然能与大姑娘一般说笑了。”
“那就承嬷嬷吉言了。”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是与张嬷嬷攀谈了一盏茶的时间,眼瞅着这张嬷嬷问的心满意足的告辞,方也寻了个由头说自己有事儿,不能多陪,唤来锦鹭将她送了出去。
这一波波来了又去,敏君也觉得自己有些疲倦起来,当下吃了两三口茶,就是令翠鸾将针线篮子取来:“这两日总不得空闲,连着针线活儿都荒废了好些,这两日却得与娘细细说一说,请个针线活儿好的来教一教方好。”
“姑娘仔细沤了眼。”将那针线篮子取来了,翠鸾看着敏君的脸色不大好,想了想后,还是寻了个话来劝:“这虽不是三更半夜的,可灯下做活计到底容易迷了眼,且今儿事情多,姑娘既是乏了,何不早些睡?明日有了精神再做,岂不更好些。”
“是啊,姑娘,原也不赶着这一时半会的。”从外头送那张嬷嬷回来,锦鹭进来后看到那针线篮子,便晓得敏君的心思,忙就是凑了两三句句:“这针线活儿原是一片心意,并不是为了旁的。若是收的人晓得姑娘这般不顾身子地做,只怕她们心里也不好受。”
“就是数你们两个话儿多,偏生都是一套一套的,搅得人头也昏了,神也迷了,昏头昏天地就应了。”听得这话,敏君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晓得一时做不完的,便将手中的剪刀布仍回到篮子里头,拍了拍手道:“将婶娘送的那匣子拿过来我瞧瞧,既是郑重送来的,或许还真是好的。我虽是用不着,但看看也是好的。”
翠鸾笑着转身将那匣子取来,一面笑着回道:“姑娘忘了,张嬷嬷可是说了,这样的上等香粉,原是姑娘也用得着的。只可惜来得迟了些,若是昨日得了这个,今日也不会被大姑娘一个夺了光,倒是巴巴地拿着那什么社的帖子过来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