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眼下这般情势之下,若偏生将人移了出来,竟是两下都不相宜的。”苏瑾神色不免微微有些怅然,但眸光却还是一片清澈:“若是母亲一人,不拘什么借口说到两句,总还能将她移出来。但祖父母两位大人,却是不能如此了。”
“这却也是。”敏君沉默了半晌,也想通了苏瑾的意思,她脸色微微露出几分踌躇,半晌才是道:“且不说陛下那边如何想来,就是燕王殿下这边,也是难说要论说起亲戚,燕京这里多少人家都是有的?此时人人不愿动,那是因为没个起头的,人人心底都有些踟蹰不定。毕竟,这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这一大群一大群的,难道还一起子都移过来?若是这般,就是三岁的娃儿,只怕也是要起疑心的,何况朝中诸位大臣。”
“正是如此。”苏瑾沉默了半晌,才是抬头看向敏君:“或许,这事儿也不至于到了那地步。”
“这却难说了。到底,苏家冯家都是轩贵人家,你们都在燕京城里,日后真是起了什么事,谁也不晓得会怎么样……”敏君想着苏家冯家两大家都是一等的人家,这事可是难说。只苏瑾之父苏曜是极近建文帝的,若是从这一层说起来,或许会幸免,但苏曜那样的人,谁能说得准他到时候会是说什么话?
心里头这么一想,敏君只觉得有些繁杂,半日过去,也只得叹了一声,道:“说来都是我招惹来的,若是没了骆芝仙的那一档事,许是也不会闹到这地步的。哪怕能拖些日子,也是比现在不上不下的时节好一些。”说起这个,她倒是真有几分感叹,这不过是一点女孩儿家的情绪手段,竟会将之折腾到这地步,也是骆家人的能耐了。
“胡说,这又与你有什么关联。纵然没有这一桩事,没几日,只怕事情也是会到这地步的。”苏瑾摸了摸敏君的脸,轻声安抚着:“骆家不过是一个小卒子,若是陛下不信,旁人也是没法子的,若是真有什么存见,便是没有的事情,也会闹腾出些痕迹来。更何况,我们都是晓得的,这原是确有其事……”
敏君自然知道这个的,只是想起自己那一起子事是导火线,心里头总有几分不舒坦的。还好,她原就是个不会顶真到底的性子,纠结半晌之后,也就是将这个暂且搁在脑后事以到此,纠结前因也是没什么用处的,还不如好生想些法子,将这个窟窿补上去。哪怕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做这样事的料。
苏瑾与敏君说谈半日,总没有什么旁的好法子。到底,这会子还早着呢,时机未到不说,燕王这里准备也是不齐全,样样桩桩的事情都闹不清楚。纵然什么燕王什么皇帝这些都不说,真个将人接过来了,住个三五个月倒也罢了,住个两三年,如何说得过去好不好,金陵城是锦乡侯的根儿,苏曜又是指定不愿过来的,冯氏必定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两位老大人又是年岁渐高,江南之地住了大半辈子,若是咋咋然移到这里来,还说不清什么时候归乡,那个时候可是说不准如何了。
也是如此,两人说谈了半日,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来,看着形势如何,再慢慢筹划。这主意一定,苏瑾只再与敏君说了两三句安抚的话,又是劝着她早些安歇,自己便要辞别。敏君将他送到院子门口,眼瞅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方是闷闷地转回身来。
“姑娘,大姑娘那里打发了丫鬟过来,说是立等您过去说话呢。”就在这会子,一边的锦鹭笑着凑了过来,温声细语地将先前敏君与苏瑾两人私下说话时出的事儿回了:“奴婢瞧着那小丫鬟的神色,还是笑嘻嘻带着欢喜劲儿的,想来多半是什么好事儿吧。”
“倒是大姐姐还有些兴致,我是再不能的。”敏君听得这话,倒是微微笑了笑,自打那件事之后,璧君虽说越发得谨言慎行,但骨子里的活泼是遮掩不住的,常会使丫鬟过来请敏君过去,或是说话,或是做点心,或是吟诗,或是针黹女红,事儿不多,却是颇为有些兴致情趣的。
因着如此,敏君也多有过去,几次之后,更是与璧君相处更相和气。此时听着璧君又是使了人过来,虽说心头还有些闷闷的,但她仍旧是微微露出几分笑容来。锦鹭见着她如此,脸上的笑容更浓,只笑着劝道:“姑娘何必作此说?往日里,姑娘可不比大姑娘差一丝儿。闺中无趣,既是得闲无事儿,姑娘何妨过去说说笑笑顽一场呢?日后,可就未必能有这等闲情了。”
“你越发得会说话,我若是一日少了你,竟是饭也吃不香,睡也睡不深了,到了那个时候,可怎么办?要是什么时候,生生将你蹉跎成老姑娘了,那可不是我的错。”敏君点了点头,应了那桩事儿,瞧着青鸾对此并无什么心思,便让她在屋子里好生将那些小丫头婆子之类的看着点,自己则扶着锦鹭,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慢慢往璧君所在的院子走去。这一面走,她一面随口打趣,倒是让锦鹭脸涨得通红,恨恨咬牙道:“姑娘闲了,尽是打趣,这么些话儿,也是张口则来,奴婢可得告奶奶去。”
“哎呦,我的好锦鹭,好姐妹,这可千万不能。若是被娘知道了,只怕我可有得罪受了呢。”敏君忙就是拉住锦鹭,一面笑着道歉,一面又是拿着好话好词儿劝她。两人说说笑笑,边上的丫鬟婆子再添两三句话,不知不觉间,她们就是到了璧君的院子里。
璧君早就打起帘子迎了出来,边上繁君也正抿着嘴笑。
“可是过来了,我正想着呢,哪里来的雀儿唧唧咋咋的,还没上枝头,就是满园子都乐腾起来了。唤了四妹妹一起过来瞅一瞅,谁想的,原是你过来了。”璧君瞅着敏君脸上带笑的模样,也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当即便一手挽住敏君,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随口就是打趣儿。
敏君听得她这么说,立时转过头与边上的锦鹭道:“瞧瞧,这才是会说话儿呢。我那不过几句话,就招惹着你如此。幸亏你还是跟了我,若是跟了大姐姐,只怕日日都得叫着回奶奶了呢。”
“姑娘会说话,大姑娘自然越发得要会说话,不然,这次序如何排下去?”锦鹭见着敏君特特转过头来说话,便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想来大姑娘身边伺候的姐姐,也是比奴婢好的。不是有一句话儿,什么钥匙开什么锁,原是一套儿的。”
“好丫头,果真爽利,我瞅着也是如此,三妹妹是个好的,你也是个好的。”璧君见着锦鹭随口一番话,说得极是爽利,几乎是眼都不眨就是回了,当即不由得一笑,回了一句话:“好了,这会子在风头上也不好站着闲磕牙,竟到了屋子里头去,爱怎么唠叨怎么唠叨,爱怎么说道就怎么说道。没得闲磕牙的日子,也不过这么着了。”
“大姐姐说的是。”敏君笑着抿了抿嘴,看着明显神清气茂的璧君,心中暗暗想道:这人生际遇已是离奇,谁也想不到,璧君竟会招惹这般的事儿出来。但若是说起这心思转变,却又是比之更是奇异,瞧着璧君这么个样子,谁能想着三五个月之前,她差不多都是想死了……
眼下,经历了这一桩几乎可以称为古代闺秀灭顶之灾一般的灾难性事件后,璧君能安安乐乐过日子,真真是比她忽而去了,更是艰难。越是如此,她这辈子越是能够过得好吧毕竟,有了这样的事情做底子,旁的什么事,她都会熬过去的。只是希望,这一段艰难难熬的日子,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段,而不是日后都是如此。
如此想着,敏君看向璧君的眼神,又不得多了三分柔和:“大姐姐今儿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自是有好事儿。”璧君脸上带笑,只一手拉着敏君,一手拉着繁君,将她们带到了楼上,一面笑着道:“前儿我心思一动,使了婆子去买花儿,谁晓得,那卖花的竟是边上一处山上的,与那婆子说了两句,只夸赞那山上有一处泉眼,极是甘美,连着这花儿都是比旁人家的好。我见着那花儿极是秀美,也是信了,便打发那婆子又寻了那卖花人,今儿就得了一坛上好的泉水。此时正好与你们尝一尝这清泉烹茶的滋味儿。”
“大姐姐果然好兴致。”繁君听得这话,也是笑了,当即便是凑上来,一面笑着,一面温声细语道:“素日也是常听这些闲人雅事的,自个却没那个闲心,只是徒然羡慕因说,家中既无山泉水,也无松林深,倒是没想着其实也是能借人得来的,全看用不用心罢了。”
“这话说得极是。”敏君见繁君提起这些,脸上微微露出几分羡然的神情,便微微一笑,眯着眼微微歪了歪头:“倒是我越发得不如你们了。整日里没什么事儿不说,就是连想着这些的念头都没有。可见不是个风雅的。”
“这话也就是你自个说了。”听得敏君这么说,璧君由不得露出几分好笑来,只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敏君的额头,嗔道:“你素日里就是有心的,只是心思多在实事上,只是不得闲。若是得了闲,只怕我都是要被扔出八条街儿呢。”
三人说说笑笑,又是吃了清泉烹出的好茶儿。因是上等的龙井茶,又是借了山泉水的清味,这茶十分轻浮,回味悠远,果真是极好的。敏君因而叹道:“果真是一杯品完,浑身的俗气儿都是洗尽了,怪道古人有那么成篇累牍的诗词,甚至还有茶经等专论。”
“好茶自当如此。”繁君笑了笑,唇角只带着一抹笑意:“若是一般的茶,也就尽够随意饮用乃至漱口的。这世间,原也是高下立见的。”
“当着这清茶好水儿,四妹妹仍旧不说风雅事儿。真真是好茶儿都堵不住你的嘴。”璧君原听得敏君的话,嘴角带笑眉梢微扬,似乎也觉得有些浑身轻飘飘的舒坦,不想繁君就说说起好茶歹茶来,她由不得抿了抿嘴,带出一点嗔意来,又是与她倒了一盏茶,只命她吃茶。
“好姐姐,这一番是我的错。”繁君听了,忙就是笑着认错,一面又道:“只是这茶可不得这么糟蹋的,咕噜噜喝下去了,岂不是没了风雅,只让我一点点品,可好?”
“这才像话儿。”璧君见她如此说来,也是笑了:“果真是口角好的,瞧瞧这一番话,哄得我竟是欢喜得连茶都忘了。说来,这个时节也正是赏桂花吃螃蟹的好日子。只是院子里的那株桂花树儿只看了一半,竟还是待得繁花如星的时候再去,只怕更尽兴。”
敏君繁君听得这话,也是点头,又是道:“这般人多才是能尽兴,索性再请几个人过来,一气儿闹一闹,欢欢喜喜的,方不辜负了那一番美景美食呢。”
“这也极妥当。”璧君听得这话,也是点了点头,笑着道:“只可惜我这里认得人没几个,可得劳动两位妹妹请人过来,也让我认得几个人。”
敏君繁君自是点头,两人有事说谈一阵子,不知不觉间,璧君便是说道金陵的事儿:“这世事真真难说,前儿是三叔去了余杭,谁想的,这会子我父亲也是得了圣命,要去广州。因着如此,母亲特特寄信过来,让我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只是烦扰三婶娘,又是要多照看我这么一个不说,还得添一个婉君。”
“值当什么,不过是多一双筷子一个碗,正好与能与我们做伴儿呢。”敏君听得璧君这么说,忙就是笑吟吟着赶上来道:“说来也新奇,咱们家这会子竟是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了。我们在北地燕京,大伯大伯母在南方广州,四叔又是在西边蜀地,老太太太太并二伯他们又是在金陵,说来正是东边呢。”
如此一番说法,璧君想了想,也是笑了:“说来正是呢。这般也好,我虽是个小姑娘家,不大知道事儿,可瞅着这么些事儿,也是觉得惊心。你说说前儿就你那么一点子小事儿,也是折腾闹到那地步,多少燕京的官儿到金陵我是不清楚的。可小小的事儿闹到这么大,原就不是个好的不论怎么说,也不至于到那地步的。可见平日里积怨深着呢。”
“姐姐也知道这些了?”敏君听得一愣,脸上微微露出几分讶然来,看着璧君的神色多了三分郑重:“我心里常想着,也是有些惊心好端端的,怎么偏就是我遇到那骆芝仙,闹出那么一桩事来。若是没了那一桩事,只怕这会子燕京城里多少人家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她虽然已经不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可这会子说起来,还是有点黯然的。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的。原就是多少事儿堆在那里,这会子方是一点子火星儿就迸出来。原没了这事,自然还有另外的事。与你很不相干,你且安生过日子。那燕王才是要焦头烂额的,咱们这般的小家小户,避着远些,也就是了。”璧君听得敏君这么说,立时一大串话就是溜了出来,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像一个大家子里的,嫡出庶出的,长子次子之类的一般的闹腾,其实事儿倒没多大,就是心里头计较罢了。
“大姐姐说的是,姐姐也是想得多了,人人都是睁着眼儿的,姐姐分明连一片指甲也不曾弹到那骆芝仙身上,自个作孽自个受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要真个说起来,原是苍天有眼呢。”因着没多少人,又想着之前的那场闹剧,繁君也是放开了许多,说出来的话,都是透着少见的刻薄。
敏君原就不放在心上,听得这话后,也是点了点头,应和两句。三人一番说谈,不多时就将这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什么胭脂水粉,什么衣衫裙子,什么针黹花样儿,桩桩样样说得极是欢喜。
不曾想,这番说得正是入巷,突然外头就是有人喊着姑娘不好了的话,闯了进来。三人愕然半晌,抬头就是看到孟氏身侧的一个丫头唤作槿儿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什么事儿?”敏君也是认得这个槿儿的,生得甜美干净,做事儿素来轻快利索,只是爱吃了点,往日常有逗弄她。见着她此时脸色大变,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便知道是孟氏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当即立时站了起来:“娘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姑、姑娘……”槿儿喘了一口气,因跑了不少路,满脸都是汗珠子,脸色却是不见着发红:“不好了,奶奶忽而昏倒了过去,脸色又是发青……”奇书网lgs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