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思忖片刻,徐徐道:“进寨口的东边向下,沿小路环山而行,行至瀑布之下,绕石壁而入,穿过两座山的间隙,或可下山。”
“亦或是土楼外,沿着最大的那座拱桥,绕寨子的边缘进入山上密林,一直向南走,伺机从另一头的山路下山,不过,一路上都要注意避开寨前岗哨的视野,风险较大。所以,我推荐你选择第一条路。”他仍然低垂着眼眸,没有看我,语气又是那般的清淡而不容置疑,“今夜,山匪们会有接风洗尘宴,正是你出逃的好时机,若再是不济,被发现了,我亦可以为你拖住他们,至少,”他的目光一凛,锋芒乍现,“半个时辰。”
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的我,在弄明白先生的意图后,霎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居然想让我抛下他,自己逃跑?!
难怪一路上,他都面色深沉,无声无息的,我只道是他身体难受,再加上一路舟车劳苦,故而气力不佳,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一路都在观察着地形,盘算着这些门道!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他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有些气恼,声音都不禁冷上了几分。
“没有我,相信以你的轻功,是可以逃下山去的,”他沉静地道,“待你找到骠骑大将军,再回来寻我,也不迟。”
“先生!你在哪,我便在哪,我就是你的狗皮膏药,”我气急,竟蓦地笑出声来,咬牙切齿地道,“此生,你都别想甩下我!”
“小愚,听话。”他轻轻一叹,蹙了眉,呼吸有些急促,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适,“幽萝寨此次横扫沧州,却没有逼进凉川,有几分向将军宣战的意味,目的应是引将军出兵,来到岐山......”
忽然,我的目光越过先生的肩上,落到了屋子的门外——
两个山匪模样的彪形大汉,在昌六的带领下,正大步朝我们走来!
先生正背对着大门,许是因为高烧体寒,大伤又未愈,身子正虚,竟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
昌六眯缝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拼命地朝先生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而先生低垂着眼睑,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我干瞪着眼——
若是让昌六,那个狐狸修成精一般的人,发现“白夙”的“哑巴丈夫”竟能如此清晰地说着话儿,定然会想出千般门路,万般考算......
眼看着他们离门原来越近,在此燃眉之际,我心下一急,突然朝先生扑了过去,吻上了他微凉的唇,将他未说完的那些话,生生咽了下去。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姜府的小花园里,我便撞见后院的方厨子搂着他那刚娶进门的老婆,在一棵迎风初绽的桃花树下,这样嘴对嘴地亲吻。
嘉音偷偷告诉我,这是夫妻之间很正常的举动,用来表达对彼此的喜欢。
那么此时作为“白夙”和“白沐”的我们,这么做,便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吧?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而此时的先生集旧疾新伤于一身,本就如风中落叶,残败不堪,加之对我又没有丝毫防备,一时间,竟猝不及防地,被我扑倒......
他蓦地睁大了眼,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我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惊异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清明与幽深,仿佛有一片波澜壮阔的海,翻腾着,呼啸着,最终在森然的海风中,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