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永军吃完午饭,又把小卖部的柜台擦了一遍,把门口“老蒋小店”的招牌用鸡毛掸子掸了掸,这才翘起二郎腿,靠倒在竹躺椅上。
老风扇呼啦呼啦地吹,蚊香把小店熏的满是檀香和樟脑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外面的蝉鸣和青蛙叫。
真是个舒服的秋天啊,一天光矿泉水的销量就顶得上以前大半年的——这上下山村的,谁家没有凉白开,只有那些外地人,才会花钱买白开水。
他老婆也有了新营生,每天在村口摆个泡沫箱子,卖冰棍、汽水和茶叶蛋。
一天,也是笔不少的收入。
受他家的影响,不少人也开始在村口和基地停车场旁摆摊卖东西。
什么自家晒的梅干菜,自家种的小蜜桔,自家炸的番薯干。
这些城里人真是什么都稀罕,只要你说是自家做的、没打农药,就跟不要钱似的买。
这么着下去,白鹭村算是有救了,以后等儿子大专毕业,也不用背井离乡跑那么远了。
可以学大曲村的那个老算盘精,开个民宿。
再按着人家小视频里教的,去山里砍点竹子,三节一段挖空装上土,栽点花花草草,给院门口摆上一圈,保准生意兴隆……
蒋永军想得入神,正想到儿子飞黄腾达,他们二老也跟着享福坐豪车住豪宅,过年连放好几个几百块钱的大烟花的时候,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
他媳妇穿着碎花的确良布短袖短裤,摇着扇子,满头大汗地从门口进来。
因为跑得太快,连风里都带了她身上的花露水味道。
“老蒋,不好了!”
“怎么了?”蒋永军呼啦一下坐起来。
有人也摆摊卖矿泉水,抢他家生意?!
儿子感受到父亲的召唤,没拿毕业证书提前回来了?!
“曲、曲建设家那个丫头!”媳妇拿起他晾凉的白开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这才被他催着,气喘吁吁道,“曲建设家丫头,在山上带了个男人下来!两人走得特别近,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在搞对象。”
“搞对象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我不早就跟你说过了,人江总就是想跟她搞对象,才投钱进来的。”蒋永军打了个哈欠,又重新躺了下来。
“不是!”媳妇放下大海碗,“她不是跟江远路一起,跟另外一个男的,没见过,眼生!”
这一下,蒋永军直接跳了起来。
“那江总知道吗”
“我哪儿知道,”媳妇把风扇往自己放下转了转,“我就是记得你说多留意她有没有给江总戴绿帽子,所以才专门赶回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他们刚才在村口,跟我买了两块冰糕。”
“冰你个头!”蒋永军怒道,“谁叫你卖给他们的?”
媳妇茫然:“有生意不做?”
“又不是小孩子,俩大人吃什么冰糕?你不看电视剧的?这都是想搞男女关系的人,互相给对方下钩子呢,你吃一口我的,我吃一口你的,吃着吃着,不就啃一起去了?!”蒋永军午觉也不睡了,换了条裤子,急匆匆找鞋。
“我告诉你曲美丽,你这下犯大错误了!你这事儿办的,啧,就跟给潘金莲和西门庆提供幽会房子的王婆似的!”
骂完,他抓起把蒲扇挡着脑袋冲进了大太阳底下。
曲美丽原地站呆了又呆,啐了一口:短命鬼,不相干的奸也要捉!
蒋永军一路跑到村口,也没看到曲思远和奸夫的影子。
他又直奔阿聪奶奶家,小豆豆正在闹着要去小卖部买零食,见到他这个老板,更是哭得简直要把天都嚎裂了。
如果是平时,蒋永军肯定就装没看到了。
可他现在正担心曲思远和奸夫在阿聪家阁楼私会呢,便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颗薄荷糖递给小豆豆。
小豆豆立刻不哭了,闹着要他给拆开。
阿聪奶奶正好拿着块破毛巾从屋里出来,怕他要钱,又装没看到人,巍巍颤颤地往屋里走去。
蒋永军求之不得,飞快地剥开糖纸,塞进小豆豆嘴里:“伯伯问你,曲思远回来了没有?在楼上吗?”
小豆豆摇头,吸溜了下鼻涕,指了指门外:“看、看大树去了。”
涂鸦村除了人工制造的这些涂鸦,也是有那么点风景的。
历史最悠久的,就是村西头的那棵老槐树。
据说是棵上百年的古树,市里还有专家来量过直径。
蒋永军和曲毅虽然不对付,那阵子却都异常团结,跟着专家跑上跑下,希望专家能鉴定出它其实远不止百岁,没准还是哪个皇帝封过的树,或者是哪个历史名人栽的。
结果专家们忙活了半天,就给老槐树挂了块牌子,说是进了什么古树名录,不能随便砍伐,便没了后续。
他们也曾经拍了树上的牌子,让曲毅发上网炫耀过,渴望能吸引些客流量来参观。
结果网友们比他们还能拍,底下跟了一大片到处旅游拍下来的各种古树。
这些树不但年代比他们的老槐树悠久,还都见证过历史,有些干脆就长在风景区或者古色古香的大宅院里。
那些嘲笑的话,蒋永军现在想起来还一肚子气。
曲毅比他年轻,上网技术也高超,后来愣是磕磕碰碰编了段老槐树曾经是抗日英雄们的信号树的假历史——因为情节太过曲折,假得太过明显,被版主给封号删帖了。
至于那棵树,现在也就剩下夏天乘凉,逢年过节小青年谈恋爱摸摸树干看看树冠的作用了。
曲思远带着野男人去那地方,肯定就是搞对象去了!
蒋永军飞快地往那边走去,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主意:要怎么才能把人打散呢?还一定不能让江远路知道!
办法还没想出来,他已经看到了坐在树脚下的两个人。
曲思远跟那人坐得很近,两人看着同一个手机,一边说笑一边看着什么。
蒋永军四下环顾,没看到江远路,干咳一声,一边往前走一边开口道:“小曲,你怎么在这儿?山上不忙吗?”
曲思远见是他,仰头笑了笑:“小毅哥在上面候着呢,下午风太大,暂时不飞。”
“这样啊,”蒋永军背着手,在两人跟前走了个圈,“这位谁呀?”
“我学长,李浩然。”曲思远拍拍屁股站起来,“学长,这是白鹭村的村委书记,蒋永军,蒋书记。”
两人干巴巴地握了下手,蒋永军敌意太过明显,李浩然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蒋永军松开手,立刻又向曲思远道:“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你嫂子做了你和江总都特别喜欢吃的梅干菜顿肉丸子。”
他特意把“你和江总”几个字咬得极重,余光还去瞥李浩然。
李浩然果然神色有变,开口道:“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我来的时候在镇上一家店吃到了,味道挺好的。”
“咦,是吗?”曲思远果然感兴趣。
李浩然接着道:“那家的鸡蛋饼也特别好,跟咱们以前学校门口龅牙阿姨的手艺有得一拼。”
蒋永军眼皮一跳,隐约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