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也道是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那荣国府的老婆子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几十年,惯的是长舌头碎嘴子,又焉能是这几个内侍几鞭子就抽好了的?
不过是老实了身上难受的这几天而已,等身上好了,外头茶棚里一坐,周围不知情的婆子仆妇们见着是国公府的人来了一巴结,那尾巴立刻就翘到天上去了。
“林姑娘怎么还没到。”一个婆子端着瓜子碟闲话抱怨,“好不好给个信儿,叫老娘们等上这几日,还偏遇上那几个宫里的煞星,平白挨一顿好打。”
周瑞家的也是不忿,她是王夫人的陪房,当年王夫人便与贾敏不睦,贾敏嫁到林家,当家的男人不过是个空有名儿的书生,后来更是被贬成了七品小官儿,王夫人面上不说,私底下不知道高兴了多少回。
在家里当着老太太周瑞家的不敢多言,背地里她可不会给林家说好话,当下嗤声嘲道:“七品的小小芝麻官儿,兴许是来的舟小人少,咱们一错眼儿的不见,就过去了也不定呢。”
肯出外差事的婆子,无不是为了赏银油水,一听这话当下都意兴阑珊的,只道是林家破落,没的好处可捞。
有一个便没了兴头,嘟噜着说了好些,言语间尽是鄙夷轻视,“那周姐姐还奉太太的吩咐,赏面拉了两辆健骡的四轮车装行李,顶好儿的一抬青布暖轿抬林姑娘。可别到时候那林姑娘自个儿背着包袱皮子就溜溜上了轿,咱们空着车回去,那才叫人瞧不起呢!”
“老太太的心头肉么,太太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另一个婆子嘁了一声,坏笑着接话,“就是不知道林姑娘见没见过这阵仗,到时候可别吓得不敢抬脚了才是。”
婆子们哄地一声低笑起来,好在还顾忌着公府之家的规矩,还有前几日的教训,并不曾大声喧哗。
周瑞家的淡淡笑了一声,低咳道:“好了,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样不堪——我们王家的小姐你们素日也是见过的,可曾有谁如此缩手缩脚的?”
“周姐姐抬举了,太太母家哪儿是谁都能比的呢?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婆子们忙巴结上她,言语间不乏对王家的艳羡和对林家的鄙夷。
正说得起劲,忽听渡口处又是呜呜的一阵号角声响起,紧跟着便是咣咣的铜锣之声开道——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这是来了大船,且是官船,才能有这样的气派。
岸上几个婆子吓得一哆嗦,显是想起了前几日的那场皮肉之苦,忙往后缩了缩,不敢说笑了。
周瑞家的也是不自在,但刚被吹捧了,架子还是要端着的,才笑了一声,“什么大船我们王家没见过……”
话音未落,忽听远处有人惊呼,“好大的船!”
周瑞家的下意识往前看去,下一瞬便微微张大了口,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好、好气派的船!”
只见渡口前一艘大船正破浪而来。
绿漆彩绘的船身横阔竖高,威严磅礴;齐齐整整的三层舱室飞檐翘角,雕梁绣柱;甲板上一排排兵士昂首而立,铁盔银甲,威风凛凛,叫人见之丧胆。
那船头上挑起足足十余丈高的锦缎旌旗,上书着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一列大字,乃是——奉旨巡查兰台寺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林!
周围各商贩伙计,来往的商人瞧着那凛凛的大船,又是敬畏又是艳羡,不住地交口称赞,“这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如此大船。”
便有那见多识广的老人啧声道:“嗬!好气派大船——比之前些日子日御船也不差什么了。这一瞧就是南边儿盐运上的官儿,你瞧那前头的旗上的字儿就知道了,这位林大人官职且不低呢,得是四品往上的大官儿!”
旁人听了都只是啧啧称奇,唯有荣府的婆子们干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个干巴巴地假笑了两声,道:“林、林大人啊……周姐姐,咱们姑爷可是盐政上的官儿?”
周瑞家的满心慌乱,下意识回道:“是盐政上的老爷。”她回过神来,忙又道:“可林姑老爷不能有这样大的官职,早先不是来信说是七品么。”
“哈、哈,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兴许是升官儿了呢?”
“不能罢……”周瑞家的心口扑通乱跳,虽然嘴上还是不愿承认,但心里已经有些信了,就不敢那样胡言乱语的瞎说,嘴里也尊敬起来,“你们却往前头瞧瞧,林姑娘可曾到了?”
后头几个婆子也是干笑了两声,暗骂周瑞家的不是个东西,却叫旁人出头,自己做乌龟。敢情跟姑太太不和的不是她们太太?
几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都答应着却不往前走,不愿做那出头的橼子。
那气派大船风帆扯得却满,说话间便靠了岸,庞大的船身几乎将渡口挤了个满满当当,那朗阔的码头停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后连一艘小舟都容不下了。
船抛锚靠岸,还未停稳,便见甲板上兵士一个个利索地一跃而下,为首一个将军打扮的人低喝一声,兵卒霎时呼啦啦分成两行,昂首挺胸围在船侧。
船舱里头摇摇摆摆下来一个身着枣红色夹毛蟒袍,顶着红缨帽的男子,瞧着三四十上下,面白无须,身后一大群人簇拥着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