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攸,问道:“商量?商量甚么?” 吴攸上前一步,指着自己身上这件薄衫,对赵扬道:“大将军,我知道眼下形势,有些特殊。着男装……还是女装,我不介意,但你能不能让我穿一些正常颜色,正常样式的衣服?!” 这话和赵扬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不过却违背了他的初衷,他想了想,道:“待周曾的使者离开此地……” 吴攸一天也忍不了,她对赵扬道:“大将军,你这样做,叫做欲盖弥彰。况且,你与其花这些心思,还不如想想办法,让你新认的这位妹妹在周曾的使者面前露露脸呢。” 赵扬陷入了沉思。他正想着,却听吴攸道:“这是其一。” 赵扬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好。” 吴攸点点头,道:“其二,大将军,你可曾想过,周曾比之于你,到底强在哪里?” 一听这话,赵扬脸色马上阴沉起来。他霍然从桌案后面站起,幽深的双眸闪着怒火,道:“我哪里不如那老匹夫!” 吴攸摆摆手,道:“大将军,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你二人原本就各有长短,你若是不知道他的长处,你的短处,你又如何能取长补短,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呢?” 赵扬想要战胜周曾的心情是迫切的。他坐下来,想了想,道:“原本,我和他实力差距,并不悬殊。只不过他胆大包天,竟将天子挟持到夏地囚禁。如今他扶立了新君,我等自然不愿冒天下之大不讳,和他善动干戈。” 说罢,他又道:“周曾不过是匪盗之流,有谁不知……” 听到这里,吴攸反而把手一拍,道:“他是匪盗之流,你是朝廷功臣,这便是他的长处、你的短处。” ***** 吴攸的脑海中,有许多慕攸歌的记忆。慕攸歌久居深宫,却不喜和那些其他公主、妃嫔交际。她平日里闲来无事,遍读经史,博古通今。又感大晋国运日微,时常为之担忧,也时常思考一些时弊。 吴攸总觉得她和谢瑾时的相识也与此有些关系,而且他二人之间应该不是一面之缘这么简单。然而每次记忆里一出现和谢瑾时有关的事,画面往往就变得模糊了。 吴攸在穿越以前,也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或许是和慕攸歌一样,没有什么别的消遣,就把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在书海中遨游。 她发现慕攸歌有许多她自己的想法,有些吴攸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有很多她其实也不太赞同。 或许因为身为大晋公主的缘故,慕攸歌的思路,总是围绕在如何削弱割据势力,复兴大晋上。然而,作为一个后来人,看了这么多的朝代更迭,吴攸基本上认为,大晋具有一切很快就要亡国的特征,可以说,它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 当然,这是公主慕攸歌不愿意看到,也不能接受的。 吴攸曾经想过她如果不得已,必须要投靠一个不是那么穷凶恶极的割据势力的话,她到底会选谁。 很有可能,她还是会在南方的梁和许之间选择一个。北方的这三路诸侯,都有些过于穷兵黩武,整天里乱战一气,弄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尤其是逃出来之后,从永州到历州,一路上虽然还没到人吃人的地步,但是基本上也快饿殍满地,哀鸿遍野了,而周曾还在整天琢磨着怎么号令天下,赵扬还在这里热衷于伪装同性恋以及和周曾一争高下,他们都不知道或者也不在乎,夏地和齐地的人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这个事实。 ***** 说到赵扬,他虽然整日里把他家中世世忠良挂在嘴边,事实上,赵氏一族占据齐地,不过也只有三代而已。 赵扬的祖父本是大晋侍卫亲军中一名骑将,晋兆帝刚即位时,已是连年饥荒,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攻占官府的情况时有发生。 赵扬的祖父骁勇善战,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屡立功劳,终于被提升为齐东行营招讨使,顺德将军。后来因在齐地平乱数年,被封为齐地五州的节度使。 然而,那时他的祖父已经年纪不小,不过三年,就去世了。他的父亲也颇有些军功,便接替了节度使一职。 齐地北连荒漠,东邻大海,西面是世代被周曾占领的夏地,只有南面是几个被起义军占领的州县。赵扬的父亲打着平乱的旗号,征讨不断,终于将那些州县大部分都划到了自己的范围之内。 赵扬的父亲和周曾确实不相上下,只不过他没能比得过周曾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周曾活得长。刚过不惑之年,就在一次出战的时候中了冷箭,回城后引发了旧伤,不治而亡。 赵扬在他父亲灵前痛哭三日,披甲戴孝的亲自上场,把他父亲原本要攻打的那两座城池都夷为平地,终于报了这一箭之仇。他继续走着他祖辈和父辈的老路,一边对朝廷大表忠心,一边打着朝廷的幌子四处吞并地盘,如今,他和周曾所占的州县单单就数目而言,确实也算得上是不相伯仲了。 然而,在吴攸看来,他们的实力差距还是很显著的。 ***** 赵扬听吴攸说起他和周曾的长处短处,心里确实有些好奇。他父亲作为几个边防重镇的节度使,执掌兵权,却不怎么询问政事,原本晋兆帝任命的刺史和采访使和赵家向来都不太对付,一众文官基本上都不听赵扬使唤。给赵扬出主意的往往只有他军中的那些幕僚。 在他那些幕僚眼里,赵扬和他父亲一样,极其英明神武,他父子二人确实也算有些本事,出战时颇能审时度势,又身先士卒,几乎算得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然而周曾又何尝不是很少打败仗呢?如今他二人所辖的区域周围,都已经再没有弱小的势力可以吞并了,他们虽然如今不得不和平共处,但早晚必有一战。 他每每与幕僚们论起对付周曾的办法,得到的答案都是和徐先生所想的一样:“大将军如今年纪尚轻,假以时日……” 虽然听起来十分舒服,但是听得多了,赵扬也有些纳闷,这个意思难道是凭借他年轻,要他把周曾耗死之后再去占领夏地诸州么?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不敢去打周曾,至于为什么,他还没机会仔细想想。 所以,当终于有一个人指出,他不如周曾的时候,他还是很想听一听的。 于是他在自己身边一拍,道:“你过来说说。” 吴攸心想,说就说,过去就不用了吧。于是她假装没有听见,清了清嗓子,道:“我说的若是大将军满意,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赵扬不太喜欢别人跟他讨价还价,不过,他愿意做一点让步。 他又在自己身边一拍,道:“你先过来。” 吴攸无奈的走了过去,看这赵扬早上起来锻炼了大半天,又看了一回绝世美女,估计心情不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男子的勃勃朝气。吴攸自觉不想靠他太近,于是离着他拍的地方还有几步停了下来。 她跪坐在地上,道:“将军若是同意,我便说了。” 见赵扬微微颌首,吴攸想了想,道:“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朝廷说起吧。” “从前朝廷势大,倚靠朝廷,不仅可得到军粮赏赐,分赠兵士,还能为将领们奏请官职爵位,以安军心。可如今朝廷势微,自保尚且不暇,只怕是赏赐也许久都不曾有过了吧。” 吴攸这话对赵扬真是致命一击,他确实好久没有从朝廷那里领到钱了,以至于他现在的财政情况,很不乐观,但是他不想在吴攸面前表现出这一点来,于是便一言不发,只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攸接着说道:“周曾虽是个马贼,但正因他罔顾礼法,甚至挟持天子,屠戮皇族,如今,皇帝、皇室的财宝、还有许多文武官员都落于他手,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大将军,他这么做当然是不值得提倡的,但是我想要说的是,如今朝廷在天下人心中,早就不再是从前的朝廷了——听说许地的节度使有意自立为王,潞梁十二州只怕是很快也要步其后尘……” “因此,将军若是过于顾忌自己忠臣之名,行事反而缩手缩脚,失了先机。这便是将军你第一处不如周曾的地方。” 赵扬一听,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一再后悔当时率兵攻入江沅的不是自己,然而他却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打这个主意,原来,还是太为这个已经没什么用的声名所累了。 或者说,他在心底深处也知道大晋撑不下去了,可是意识的彻底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吴攸。正碰上吴攸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眨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见自己看她,又挺了挺背,做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赵扬觉得有些可笑,嘴角不觉翘了起来,道:“接着说罢。” 吴攸看赵扬似乎听进去了,心里暗自庆幸,她已经做好了被赵扬赶出去,再次露宿街头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赵扬还算是比较从善如流的。 况且,他刚才好像还笑了一笑,弄的吴攸莫名其妙的,又有点心神不定起来。 她的精力好像一下子少了一半,算了,她想,还是一步步的来吧,于是,她对赵扬说道:“大将军,眼下两地之争,并不急于一时,其余的……待我仔细想想,再与大将军一一道来,以免所言不当,大将军治我的罪。” 赵扬听了,只能作罢。不过,作为一个以诚信治军的人,他也决定给吴攸一点甜头。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