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厚成小心翼翼的道:“她问起她的工钱……如何发放?” 赵扬随口道:“就与我贴身仆从一般即可。” 徐厚成面有难色,道:“将军,府中幕僚宾客、仆从杂役,数目众多,每月开支甚是可观,我正想与将军商议……” 赵扬一听这事,就觉得头疼,他想了一想,问道:“秋税可都收上来了?” 这秋税一直是徐厚成的一个心病,眼下各地征收赋税,除了富庶的许地每年只征一次税之外,其余各地的赋税都分为夏秋两次征收。各州的秋税原本应在十一月上缴到赵扬这个统领齐地的总长官的手上,然而眼下已是正月,好几个州的税钱徐厚成还连毛都没有见到一根。 历州是新纳入赵扬麾下的,这也就罢了,可有些州在赵扬管辖之下一两年之久,却几乎没有一次按时交足过税钱。 从前赵扬忙着扩充地盘,不断有新的地方可以让他抢掠,再加上他父亲留下来的银钱颇为丰厚,一直还能支撑,然而如今战事稍缓,要养的人越来越多,收入的来源却并没有随之增加,徐厚成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赵扬反映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自从赵扬父亲掌权以来,齐地各州就很少能从皇帝那里领到军饷和赏赐,这就不用说了。 其次,如今各州赋税,原本应用作上供、送使、留州三个部分,朝廷不给钱,赵扬自然也就把上供那一部分吞入了囊中。然而尽管如此,很多州出于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都无法上缴足够的赋税。赵扬没钱的时候,经常带上兵去各州里转转,搜刮些钱财应急,可是有些州实在拿不出钱来,他也无计可施。 如此一来,数月之内,赵扬时常发不出俸禄,只能以实物代之。且赵扬又不愿降低排场,兵士们吃穿用度,一切照旧,渐渐的,已是入不敷出。 赵扬阴着脸听徐厚成把那些没有交足赋税的州数落了一遍,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种坐吃山空的状态。 他过去的三年,基本上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他一有空,就把他父亲留下来的书拿出来翻看,他心里明白的很,要想和周曾一决胜负,到时候,靠的并不仅仅是兵力的强弱,还有其他许多的因素,其中,财力也是很关键的一个。这都是从前他没有来得及思考过的问题,他也想尝试着去寻找答案。 只不过,现在他的思路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当徐厚成问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张祥、王余峰带一千精兵……” 徐厚成摇头道:“将军,上月,您已亲自率兵去过陵、常二州,那两名刺史当时答应,可如今仍未有钱入账。” 看来这是行不通的了,赵扬又琢磨了一阵,对徐厚成道:“你将府内和军中的可靠的幕僚召集起来,把情况如实相告。若有人能出谋划策,我重重赏他。” 徐厚成自然早已和身边几名幕僚商议过了,然而除了增加了大家对领不到钱粮的惊恐之外,丝毫没有什么收获。毕竟,当初从都城派遣来的文官在连年混战之中,多半都跑回南方去了,而如今的这些幕僚大都是赵扬的父亲一路招募来在军中记记文书,写写军令用的,只怕他们读的书,还没有赵扬读的书多。 徐厚成离开赵扬身边之后,很快就在账房门口,碰见了等候在那里的吴攸,他差点忘了,在吴攸被赵扬召去之前,吴攸正在这里认认真真的干活来着。 吴攸刚刚拿着纸笔,按照自己所知不多的物价情况,把自己的行程打算大略计划了一番。如今江沅在许地,许地和齐地并不临接,她要先到潞梁,再到许地。不过,潞梁是一个相对平安的地界,她只要凑够到潞梁的钱,到了那里,还可以再找些别的事做,凑够了钱,再继续赶路。 赵扬她是不愿意再看一眼的了,她觉得,应该从这位看起来和蔼亲切的徐厚成徐先生身上下手。 于是,她和徐厚成各自心里揣着算盘,看着对方。最后还是吴攸讪笑着开了口,道:“先生命在下整理的账目和誊写的书文,在下都已经做完了。” 吴攸能写又会算,徐厚成本来应该高兴,但是,他是个挺实在的人,想到吴攸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领不到工钱,他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等等,他耳边忽然回想起赵扬方才的话,或许这对他和吴攸,都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于是,他也面带笑容的对吴攸道:“吴公子,我们进去说话。” ***** 入夜之后,吴攸坐在自己那间侧屋的阶上,抬头着空中的点点星辰。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悦耳的歌舞声。想到过了今夜,周曾的使者就要走了,她心里终于放松了许多。 而且,现在似乎出现了一个不错的机会——吴攸本来算完路费之后就开始打鼓,如今物价飞涨,就算是赵扬肯付给她工钱,要攒够哪怕是离开齐地的路费,只怕她也得辛辛苦苦的干上半年,在这半年里,万一有人捷足先登了呢?万一谢瑾时什么的发现了她还没死,而且还携带秘密潜逃了呢?总而言之,夜长梦多,她得快点行动。 所以,当徐厚成很真诚的对她说:“大将军说了,若是有人能出谋划策,他重重有赏。”的时候,吴攸马上就两眼放光的问:“真的么?” 如果吴攸没听错的话,徐先生似乎还把“重重”两个字特地强调了一下。 徐厚成听吴攸发问,又把头一点,道:“大将军对办事得力之人的赏赐,一向是很丰厚的。” 然后他心里暗自加了一句:“那是在他有钱的时候。” 吴攸自然没有读心术,她想的是,一个州的赋税可不是小数目,等钱收上来之后,赵扬吃肉,她喝口汤也可以呀。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难得的不用担惊受怕的,比较惬意的夜晚,吴攸想,还是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她刚闭上眼睛倚在门槛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就听见自己头顶上有人冷冷的问道:“你在此长吁短叹什么?!” 吴攸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前院里丝竹管弦之声袅袅未绝,赵扬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欣赏赵玉跳芭蕾吗? 吴攸靠着墙边慢慢站起来,她头顶的空气里传来了一点北方烈酒的醇香,让吴攸有点担心赵扬是不是喝醉了,于是她偷偷抬眼看去,却见赵扬精神奕奕,正低头凝视着她。 两人目光一触,吴攸的呼吸,忽然变得十分不顺畅了。她把眼挪开,又顺着墙溜了回去。 这可不行,吴攸结合自己昨天晕过去,和之前差点晕过去的教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这样,就是有钱,也跑不远。 赵扬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吴攸待心情平静了一些之后,觉得,赵扬到底在自己最困顿的时候收留了自己,虽然他给自己分派了一个不合适的角色,但是,他对自己其实也不算太糟。 所以,吴攸想,她应该多少对赵扬透露一下自己的打算。如今她可以尽自己所能为赵扬做点什么,用劳动换取路费。而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也不会不告而别,大家可以好聚好散。 赵扬见吴攸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芒闪动着,不知道她在那里琢磨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叹气?” 吴攸恭恭敬敬的答道:“大将军,此月明之夜,在下思念故土,故而叹息。” 赵扬记起了吴攸想攒盘缠回家乡的事,皱起眉头,反问道:“江沅么?江沅有什么好?” 吴攸心想,江沅可比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但这个答案显然不符合她现在要和赵扬友好共处的指导思想,于是她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可曾听过,‘北马依北风,南鸟朝南枝。’江沅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我的故乡。” 赵扬目不转睛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问道:“待回到江沅,你打算如何谋生?” 吴攸一愣,这件事,她还没有来得及特别仔细思考,不过,作为一个很现实的人,她从没有认为自己一定能找到宝藏。如果能找到的话,她也不打算拿太多,就拿一部分自己需要的作为启动资金,自己去做点什么生意,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如果找不到——这也很有可能,那一块布说不定只是老皇帝被关着的时候无聊,自己乱涂乱画出来的——那她也可以在许地靠自己的一点基本技能,随便谋个什么差事。 至少那里还算没有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那里温暖、繁华,平安,又富庶。 意识到赵扬还在等着自己回答,她有些语无伦次地答道:“呃……或许,还有家中从前留下的一份产业……” 又道:“或许,什么也没有了。” 赵扬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往他自己的屋门处走去。正当吴攸想松口气的时候,赵扬忽然又转过身来,开口道:“你当真不会,南人那些词曲么?” 吴攸不但会,还会的不少,尤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慕攸歌的记忆里,都是什么乱红秋千飞花泪眼的,特别多,也特别不适合说给赵扬听。 吴攸搜肠刮肚一番,发现慕攸歌的记忆给她推荐了一句:“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这不行,吴攸马上点叉,但是很快又冒出来一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这这这,吴攸想,这太可怕了。于是她懒得再想下去,对赵扬道:“大将军,吟诗作对这样的事,我很不在行,以后你要是想听点什么,我还是给你讲……嗯……我以前听过的故事吧。” 想不到赵扬听了,马上认真的点头道:“好。从明日起,你每天都来给我讲一个……故事。” 吴攸一听,这是什么?一千零一夜吗?她十分后悔自己的提议,马上摆手道:“不……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故事可讲。” 赵扬道:“若是讲完了,你就读书给我听。” 吴攸实在觉得有点无可奈何,但她忽然一想,咦,这可能也是一个机会。 于是她道:“那好。若是这样,我有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