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梦里守着金山的寿宁侯被人用冷水泼醒,随即大锁加身,被一名东厂番子用铁链拽着,跌跌撞撞地拖着向前。 瞥见院门口成箱的金银财宝,依旧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因为贪财大祸临头。 “本侯要见皇后!” “本侯要见皇后!” 凄厉的嘶吼声不绝,一东厂番子直接捡起地上的一条破布,堵住寿宁侯的嘴。 “我说侯爷,省省力气吧。害太子殿下得了天花,皇后娘娘只怕剁了您的心都有了。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到牢里吃顿断头饭。” 番子面露轻蔑。 谋害当朝太子,十恶不赦。 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寿宁侯瞪大了双眼,直觉自己被人害了。 然而支支吾吾半天,嘴里破布的恶心味倒愈发明晰,可却无法开口。 建昌伯府 接过收回牙牌,在府中闭门思过,无召不得进宫的圣旨,建昌伯满脸苦涩,本想瘫坐地上,瞥见身边严肃冷硬的嬷嬷,下意识挺直身板。 “儿啊,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哥。” 金氏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进门。 “哥怎么样了?” “那群天杀的,把鹤龄的府第抄了,鹤龄被押进北镇抚司了……呜呜呜呜” “救?呵呵。你让我拿什么救?” 建昌伯双眸闪过冷意,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金氏看着,愣在当场。 “嫂子呢?” “被…被送到我那儿了。” “所以,娘,你还不明白?” 捧出刚接下的圣旨。 “哥被抄家,入狱。儿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嫂子送到了你处。陛下已是法外开恩,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没有株连。” 见金氏依然一脸懵懂。 建昌伯的火气越来越大。 “太子殿下一向身体健康,怎么突然就得了天花?消息刚传出几日,哥就被抄家入狱,这意味着什么,娘,你知道么?” 建昌伯的声音越来越轻,可金氏却觉得有一道道闪电劈在自己眼前。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命丧当场。 谋害当朝太子,如同弑君。 若太子殿下挺不过去,自家闺女不知道会不会受陛下厌弃。自己儿子的爵位,自己这昌国公夫人的荣华富贵…… 想着想着,忽然就看见自家儿子喊着什么,喊什么呢? 不管了。 好累,我要歇一歇。 珠翠玉碎。 鬓角冒出雪色的乌发散乱。 贵贱无常,生死由天。 当晚,太医诊出,昌国公夫人中风。 这段时间,谁都知道,陛下脾气不好。 自陛下践祚以来,少用刑狱,便是动怒,也绝不公然在朝堂动武。 但前日,一个愚笨的给事中刚刚提起宫中皇嗣单薄,便被大汉将军拖在地上,除服,除帽,当殿施了一场廷杖。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原本还能痛喊,最后没了声息。 交好的同僚刚刚踏出一只脚,便被前排上司的眼神,后排下属的笏板止住。 能够立身朝堂的,极少是个傻子。 户部要钱给钱,要粮,梗着脖子也说三天之内一定凑齐。 大理寺面对着杀人,贪墨,走私的案子,全部一句“斩立决”结案。 都察院弹劾的奏折不痛不痒。 据说连司礼监都提前与阁老打了招呼,除非是军情紧急,让陛下上火的折子得酌情扣留。 满京官员,品得不能再品。 连顺天府接的案子都少了大半。 勋贵、官员子孙当街斗嘴,没一盏茶的功夫,便被赶来的家人劝走。 按照罗编修的话说,“这个时候,谁敢摸龙须呀。” 徐穆嘴角动了半晌,终究笑不出来。 罗钦顺叹了一口气,“你也别着急,宫里太医院基本都在围着坤宁宫转,半个医学院上阵,连安乐堂的吴大夫都被请进宫里了,全天下的良医基本都在,区区一个天花,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福运无双,定能逢凶化吉,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徐穆低头想了半天,突然起身,“允升兄,听说寒山寺的佛祖最灵,小弟去了。” “唉?你……” “告辞。” 眼见徐穆眨眼便没了踪迹,罗钦顺放下手,悠悠慨叹,“多事之秋啊。” 是啊,多事之秋。 接到各地发来的情报,牟斌在北镇抚司大堂踱来踱去,极其罕见地犹豫。 天子这段日子就像被捂着的炮仗,稍一点火,便会燃爆。 查明之事,当奏不当奏? 太子殿下得了天花,皇后娘娘伴着,同样性命攸关。 若陛下气出个好歹,别指望谁会给自己好脸色。 眼见快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心一横,扭头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中,天子端坐御座,闭目养神。 苗永看着牟斌脸色,心里就是一沉。 对视一瞬,牟斌便知其意。 “牟斌。” “臣在。” “有何事奏禀?” “臣奏,查寿宁侯日前借皇后生辰,将内藏天花血浆的玩具藏入寿宁侯夫人进献的贺礼中,由坤宁宫女官锦绣,指使守夜的宫女放入太子被中,致殿下感染天花。” 顿了顿,“查锦绣,实是晋王府中一名婢女所生,不知其父。” 眼见弘治帝依然不露情绪,牟斌接着奏道。 “晋王前日在狱中胡言,‘一命还一命’,臣讯问无果后,命审讯晋王府众人。一名奴婢说出,似乎与晋王嫡孙有关。臣详查之下,发现确有隐情。成化十八年,晋王嫡孙在晋王府右长史家中,与右长史嫡孙同时误入池塘,后因风寒病死。臣一一排查当时来宾,发现一位令县县令的嫡次子夭折,与晋王嫡孙有关,此县令与万妃兄侄有旧,借势掩盖了痕迹。四年前,其嫡长子酒后无意吐露实情,一家老幼,全部在家中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中遇害。” 苗永听罢,心感弘治帝已是怒火中烧,赶紧发问,“即便是与万氏父兄有关,如何与太子殿下扯上干系?都已经杀了一家老幼,还不知足?” 牟斌略抬眼撇了撇弘治帝,只看见下巴,头低得愈深。 “陛下践祚,万氏之祸,只惩治首恶。万妃兄侄……皆得善终。” 苗永咂咂嘴,“这……这” 弘治帝原也是怒火燃胸,听罢反而平静下来。 “大伴如何失言?晋王造反之心已久,嫡孙之死不过是个由头,来为自己造反找个借口,安慰安慰自己罢了。他失了嫡孙,便要叫皇考也失嫡孙,叫朕……失去嫡子,朕如何能如了他的意!” “陛下圣明!” 眼见圣意舒缓,牟斌抬嘴将最后一点上报。 “寿宁侯府与晋王府有金银往来,晋王府左长史入京,曾出入侯府,人证物证俱在。另寿宁侯府几个奴婢的身份关碟不见,多日前,却有官府开具路引,言他们替寿宁侯夫人回山西探亲。臣怀疑,晋王府不见的庶二子嫡子行踪与此有关,正在全力追查。” “你去吧。” “是。” 待得牟斌退出殿门,弘治帝忽然开口。 “大伴,取金疮药来。” “陛下何处受伤?”苗永唬了一跳。 弘治帝抬手,手心血迹斑斑,分明是指甲刺入掌心,深深陷入,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