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国,仁溯十三年三月,扶风县。 暮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土路旁的几棵杨树还未生出新芽,也未有风裹起尘沙,一切还是冬日里的模样,阴冷,沉闷又单调。 一队人马正在民道上疾行。 乾元帝于三个月前召驻守边关的嫡次子襄王赵启明回朝,准备安排太子的大殓。 赵启明披着斗篷驾马行于队前,只见他目若朗星,眉如长剑,此时脸上没有半点情绪,颇为清冷,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忽然嗖的一声,一箭破空,方才还在疾行的那队人马迅速的聚拢到了一起做守状,将他围了起来,一人大喊道:“保护襄王!”。 话音未落,数十个个黑衣人从路边的树后冲出,剑刃直指人群中央。 赵启明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拔剑出鞘,他在阵前用惯了长_枪马槊,此时短兵相接,使起剑来也毫不含糊,探出身子用剑一刺,便挑瞎了一个黑衣人的左眼,那人翻滚着跌下了马,在受惊的马的践踏之下命丧黄泉。 耳后忽的有疾风扫过,赵启明挥剑一挡,只听一声脆响,正挡下黑衣人刺过来的一剑,他来不及多想,握剑向后方划出一道圆弧以驱散敌人,然后一勒缰绳,迅速调转马头。 对面的黑衣人身形高大,出招狠辣直击要害,而且颇具章法,显然不是个易与之辈,他不敢怠慢,在那人又袭来之时翻身跃下马来与之对峙。 几招打过,只见那黑衣人袖下寒光一闪,赵启明心下一凛,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一只袖箭,那黑衣人似是未曾想过他能躲开,愣了一下,他抓住这个机会猛攻数招,终于将那人钉死在了树上。 他身边带的都是久历沙场的士兵,先不论功夫的好坏,单就一颗冲锋陷阵不怕死的心也足以令人胆寒,这些来行刺的黑衣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多久就有半数死于刃下。 “抓活的!”他大喊到,随即一跃,直接落到了一个想要逃跑的黑衣人前面,周围俱是兵刃碰撞的声音,若是换了其他皇子王爷身处此处,怕是会惊骇得不行,可他戍边七年,常常身先士卒,更大的交战场面见识得也多了去了,现在就算是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为刺杀他而来,心里也没有半点惧怕,有的只是愤怒和滔天的恨意。 “谁派你来的?”赵启明剑指黑衣人问到。 那黑衣人知道自己逃脱不得,也不再抵抗,可是也不回话,没多久竟是吐了口鲜血软倒了下去,想来是在牙后藏了毒_药。 赵启明看着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握紧了拳头。 第三次,这是他在回长安的路上第三次遇到刺客,也是行刺人数最多的一次。前两次他们都是走的正经八百的官道,官道单一,路程安排极易被人推敲出来,而且关卡森严,能在官道上设伏的人肯定不简单,他们当时一合计,打算从长计议,先回长安再说。为了避免歹人在他们拟定的行程上继续设伏,便改走了民道。民道虽然不比官道开阔,但多且杂,易于变通,只是没想到,仍是被人寻到了踪迹。 “搜!” 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将黑衣人遮脸的面巾拉了下来,他们所有人都将这些人一一看过,并没有谁见到了熟识的面孔。 “继续。” 赵启明站在一边,看着士兵们将那些黑衣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找不出什么标志性的物件,不禁心生烦闷,他沉默了半晌道:“走回官道,尽快赶回长安。”,随即跃上了马,开始飞驰,风吹得他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似如战旗一般。 浮黎朝堂,自刚刚左相孙修正奏请再立太子之后一片死寂,谁都不敢再多置一语。“此事容后再议,退朝。”,乾元帝起身向后走去,随着宦官张德生的一声高和,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恰是一场春雨后,空气中还能嗅出几分湿气,永宁王府花园的几处地砖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落花,片片粉白叫那雨水粘着,风吹也吹不走。不多时,有二人攀谈着走过青砖小路坐到了湖心的亭子里,其中一人说的兴起,一双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淡色的薄唇也微微翘起,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活气,这人穿着水色暗纹袍衫,又在外裹了层斗篷,似是很怕冷一样,他正是这永宁王府的主人赵逸生,另外一人则穿着朱色官服,显然是刚刚从朝堂上下来的官员,那官员从怀里掏出一个狭长的雕木盒子说道:“殿下,高阳公主眼光当真独特,画技也是了得,竟能将一只小小的步摇也画得那么细致。”,对面的人听罢有了几分笑意,“难道说廷立找到了丹灵画中的步摇?”。 张廷立一笑摇了摇头“高阳公主所画之物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寻到的,臣不过照猫画虎为公主打造出了一支罢了,殿下若不嫌粗鄙便代为收下吧。”说完把双手把盒子奉上。 赵逸生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雕木锦盒中放着一只蝶翅昆玉镂金步摇,步摇以昆玉为主体雕出蝴蝶垂翅伏于花枝之态,又在蝶翼上辅以金银二色,加之金环玉珠垂于蝶翅之下,远观不觉其繁复,近看才知何为巧夺天工,只匆匆一瞥便可知匠人在这步摇上下足了功夫。 “廷立有心了,本王便替丹灵收下了。”赵逸生合上木盒,把它放于一边又道,“朝中可有无什么事可说与本王听听?” “天_朝太平,百姓安居,若说有什么事,也只有孙相提了再立太子之事罢了。” “哦?” 浮黎国内,若有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以两年为限界定此人生死,一人失踪不见两年便削其生籍,划入死户,由其宗亲立衣冠冢以便祭奠,而如今太子失踪已将近两年。 赵逸生一时间神色黯然,太子生前待他很好,如今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他一点力也出不上,末了只得无奈笑道:“这朝中大事多半是与我无关的,我这身体每天也只想着那些药该怎么吃,我记得父亲几个月前就召启明回来了吧,我估么着再过几日他也该到了,这些事留给他去操心吧。” 张廷立道:“想来他也是快到了,算起来他这次也是走了快一年了。” 乾元帝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南巡时遇刺,失踪不见的嫡长子也就是太子——赵令桓,另一个就是自十五岁起随军在西北戍边的嫡次子襄王赵启明,这人在他们一众兄弟里排行第九,算是年纪比较小的,却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屡立战功,是他们兄弟里名声比较响的一个,他每三年回京一次,每次住一个月,算是看望父母、亲族,如今已是他在外的第七个年头。 说话间,一个侍从引了位拎着药箱的妙龄女子过来。 “殿下,大人,小女子孙湘湘前来出诊。” 赵逸生抬眼,看着眼前白衣素衫的人笑道:“孙姑娘,怎的今日里穿得如此简朴?实在是衬不得你的身份。” 孙湘湘道:“今日里去医馆里坐诊,赠些药材,便穿得简单了些,王爷见笑了。” “孙姑娘医术高超,名满京城,又心地善良,孙相真是好福气。” 原来这孙湘湘正是当朝右相孙修正的女儿。 她闻言一笑,淡淡道:“王爷谬赞了,湘湘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言罢递上了一张药方,“这是给您新写的方子,待到五月中旬天气热了,便可以将现在用的换成这味,这里面将人参与当归那类的药材都换了出去,添了些类似于白芍与党参的,免得王爷夏日里吃些性热的生了火气。” 所谓久病成医,赵逸生吃了这些年的药,对药性也有些了解,拿过方子来瞧了瞧,道:“孙姑娘有心了。”随即唤了个侍从来,让他把这方子给府里的医官送了去。 孙湘湘从永宁王府里出来上了轿子准备回府,在一边侯着的小丫头把坐在地上的轿夫都叫了起来,“姑娘要回府了,还不快些起来!” 路上,她觉得轿子里闷的慌,便掀开了帘子,与轿子外的小丫头斗嘴。 两人说笑了一阵,那小丫头忽的问道:“姑娘,你说同样是龙子凤孙,这襄王就可以征战天下,永宁王却终日里只能因病在府里待着,这身子骨怎么就差这么多?” 孙湘湘瞪了她一眼道:“他们的事哪里容得你问?莫将这些权贵挂在嘴边议论,小心惹了祸事!”说完就将帘子放了下去。 她想,一样米养百样人,就算是同等的出身,经历或是境遇也多有不同,又何来一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