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钊在顾氏夫妇心目中的“富二代”印象,再加上他并不时时登门献殷勤,而是忙于创业,这夫妻俩难得的对顾熙琳十分满意,只觉得这个一向有反骨不听话的女儿总算懂事了,知道找个好归宿,自然对她的絮叨也少了许多。 顾熙琳耳根清净,便更加用心的准备起面试来。她并不跟父母提及,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进入高校任教,一来她不太习惯那种环境,总觉得人际关系有些复杂,二来,她真的需要钱,收入越高越好。 周末宋钊来接顾熙琳,说是去跟他妈章小英一起吃饭。薛秀兰十分欢喜,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顾熙琳腹诽,却没把宋家的情况说给她听。如果她妈知道章小英并不能代表宋家,而且宋钊并不像他们夫妻想象的那样会拥有巨额家产,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放她出门。 这样想过,就在路上说给宋钊听。宋钊笑笑,倒也不会就此看轻了她——反正他们两个才是彼此最为重要的人,也是跨越了时空相依相伴的人,旁的人,凉薄一点说,都无关紧要。 不过他还是提醒了顾熙琳一句:“我妈这个人,心不坏,但是,不是很聪明,所以你包涵些。” 顾熙琳并不追问,也没觉得他有意隐瞒什么,无论如何,子不言母过,他们都曾被这般教导,就算心生不满,却也只好就事论事,做不到带着恶意去数说——像她那样,对父母一番嘲讽,已经是极限。既然宋钊屡次强调过母亲人不坏,和对他十分疼爱,她想,就算方式不对,言行不当,就冲着这份心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章小英出乎她意料的年轻。见过姚锦舒的母亲于晚,顾熙琳对于这种冻龄的长辈倒也不至于特别惊讶,不过于晚毕竟是演员,保养得好是必然的,而作为普通人的章小英,按说怎么也有接近五十岁了,可是看上去跟不到四十岁的少妇一般,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这样想,互相介绍过之后也就这样说了:“阿姨,您可真是年轻,看着就像宋钊的同辈人一样。” 无论到了何时,被人说年轻总会让女人开心。章小英笑容灿烂,把长长的麻花辫甩到身后,说:“那怎么可能,我这不是打针打的吗,你还别说,确实有点作用。你们年轻啊就要好好保养,要不然老了除了打针,脸啊是怎么都没法看了。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哪有钱,也不懂得保养,现在只能这样了。” 这话絮絮叨叨的,可是顾熙琳就觉得画风有些不对,尤其是再看眼前的女人,五官精致,表情略有那么一丝不自然,看来是打针的后果。发质似乎不是很好,头发显然是染过,黑得过分,却并不亮泽,长长的麻花辫是少女款,可是说实话,感觉有些奇怪。至于她的衣着,刚才一打眼,顾熙琳也没仔细看,现在一瞧,才觉得有些不妥,田园风小碎花的连衣裙,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脖子里细细的项链,裙子略短,不到膝盖,脚下,因为是在家中,就随意穿了双凉鞋,脚趾甲上染着浓艳的正红色。 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打扮,这话果然有道理,不是说中年妇女就一定要穿上宽松肥大的老年服装,而是说要以端庄大方优雅为要,尤其是和儿子准儿媳见面的时候,纵然脸看上去年轻,一味装嫩也不是十分恰当。顾熙琳这样想着,就一时没说话。 宋钊前后两世都是地道的直男,并不明白顾熙琳心中此时所想,虽然觉得母亲打扮和言辞有些不得体,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打断了她的美容经:“妈,你别抓着谁就跟谁说这些了,最近身体觉得怎么样?” 章小英转身跟顾熙琳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啊,什么都不懂,你说他孝顺吧,是真孝顺,可是都在一个城市,他老也不回来看看我,就知道忙忙忙。” 这是想儿子,又怕在准儿媳那里破坏了儿子的形象,忍不住抱怨的同时还得找补,也真难为她了。顾熙琳开始明白,宋钊一直说的,他妈不是很聪明,是个什么意思了,这倒也确实让人有些无奈。 只是爱屋及乌这种情绪真是没道理可讲,顾熙琳倒是觉出她几分可爱来,就笑着说:“他也确实是忙,毕竟一开始起步阶段,千头万绪的,他又担着主要的业务,肯定是忙。” “可不是吗,说起来,他也是犟,早前为了那几套房子,我借了不少钱,可是反正都借了,多一年少一年的怎么了?这个孩子啊,打从上学的时候就做个兼职,闭了业更是省吃俭用,连工资带收来的房租,连摸都没让我摸,就都拿去还了帐。我说你给我留一些零花,他可好,说欠着钱心里不踏实,愣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那个苦。”章小英说着,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顾熙琳听着也觉得心疼,可偏生又忍不住赞成和欣赏——换了是她,也必然会这么做。只是她并不好直接说出来,拆章小英的台,就没什么必要了。她的视线落在客厅茶几上,那里放着一个大大的零食盒子,里面有红枣片,阿胶糕,巧克力,甚至还有奶片,再旁边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水果盘,里面是山竹和水蜜桃,就算是夏日,这些也不是很便宜。 章小英还在絮叨,显然把儿子的女朋友当成了知心妹妹,带着一股子告状的意味,让顾熙琳啼笑皆非。“房子都是他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前前后后基本上是他自己跑,我给他借了一部份钱,他折腾着都还了,就连银行贷款也还了,他倒是不背债,可惜就是不知道享福,我说你工作稳定了,又有房子住,还能拿个房租,再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小日子别提多舒服了,他可好,好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出去念书,念了书找个更好的工作也行啊,非要自己干。自己干哪是那么容易的?他爸爸折腾半辈子了,也是一时赔一时赚的,他就能比他爸还强?” 顾熙琳抬眼看看宋钊,发现他正揉着额角,显然是头疼得厉害,不由心中起了些同情,大概明白宋钊为什么一提起母亲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这架势,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宋钊一对上顾熙琳的视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上是羞是恼,只觉得疲惫而烦躁,便问:“妈你别絮叨了,中午吃什么?” “哦儿子你饿了啊?先吃点水果,咱们等会儿出去吃去。”章小英想起什么,回房间取了个红包出来,塞到顾熙琳手中,笑眯眯的让她拿着,“小琳啊,今天是阿姨第一次见你,一见你就挺喜欢你的,我儿子也喜欢你,这是阿姨的心意,不许不要的,往后常来。” 顾熙琳看看宋钊,见他总算露出个笑脸,便不推辞,含笑道谢,然后随手放进包里。 章小英见她收了,这才起身,从电视机旁的小架子上拿了防晒霜出来,从脸开始抹起,接着是脖子,胳膊,腿,哪里都不放过。顾熙琳眨眨眼,觉得她的动作不大雅观,就算是当着儿子儿媳,似乎也不太合适。另外就是,那防晒霜是个大牌子,挺贵的,就那么来抹胳膊抹腿,她觉得有些肉疼。 宋钊显然有经验了,说:“妈你要是怕晒,就不能穿个长裤吗?” 章小英停了停,一副不和他计较的语气:“你不懂就别瞎说,对了,小琳你要不要抹点?太阳太晒了,晒黑了特别容易老。” 顾熙琳嘴角抽了下:“阿姨我不用了,您自己来吧。” 宋钊又揉揉额角,跟顾熙琳面面相觑,无奈之极。 章小英带他们去的是小区里的一家餐馆,主打北方家常菜,看得出来,她是这架店的老主顾了,进门跟服务员和站在大堂的老板打招呼时都颇为熟络。点菜的时候也是,非常利落的挑了几道菜,很有经验。 “小琳啊,让你点菜你也没点,我就看着来了,你要吃着不合口可一定要说啊,咱们再点。”章小英捧着茶水说。 顾熙琳摇头:“我不挑的,只要做得好吃,我就都爱吃。” “妈,您经常来?”宋钊问。 “啊对啊,上次给你带过去的那个肉饼和烤鸭也是他们店里做的,你不也挺喜欢吃的吗,这家店口味挺好的,早点也做得好。”章小英说,“你看你住的那个小区,说是什么新小区,门卫守着,里面连个饭店都没有,一点也不方便,我可不喜欢。” 说完这话,她又对顾熙琳道:“你不知道,我这儿子,会过得厉害,都不舍得出去吃饭,就为了省钱。” 明明知道她这人大概就是这个说话方式,顾熙琳还是有些不想听,就笑着说:“我们在国外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估计他是习惯了吧。” 饭菜上来,章小英热情的劝着顾熙琳多吃,才说:“我不是说自己做饭不好,实在是我这儿子这样像个守财奴一样过日子,太没意思,你说又不缺吃喝,又不是没钱,成天那么省,是给谁留着?” “妈,吃完饭再说话吧。”宋钊已经有些不乐了。 “你看看,这个坏脾气,跟他爸一样一样的。”章小英被儿子扫了面子,也不生气,“好在我们小琳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能包容。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互相包容吗?” 顾熙琳默默的吃饭。她开始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哪里来的了,宋钊的这位母亲说话,单挑出哪一句都没毛病,可是连在一起,就是一个不恰当不得体。就好像顽劣不爱读书的小学生,为了应付作业,这里抄一句,那里抄一段,东拼西凑出一篇词不达意不伦不类的作文。这样想来,以后宋钊的日子恐怕还有的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