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清已经摔袖回房去了。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可显然地,他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母女俩的谈话,却也一句都不曾错过。他这样的言行,自然也表达了他的态度——别看薛秀兰闹得厉害,他才是这个家里最终拍板的人。 薛秀兰大约是在学校里教训小孩子习惯了,完全不能忍受女儿的不受教,抄起软枕,劈头盖脸的朝顾熙琳砸去。一边打,她一边怒斥:“你看看你现在,越长越瞎!小时候多听话啊,越大越不像个玩意儿!你还铁了心要跟着那个穷鬼了是吧?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跟!我告诉你,有他没我!你就不要爸妈好了,你个不自重的东西!你自甘堕落是吧?我打死你,省得你丢人现眼!” 顾熙琳直接被打懵了。 她虽然顾忌着这是自己的生母,但是毕竟有从前的贵妃生母的记忆,对于这个虚荣且掌控欲极强的薛秀兰,并没有深刻的感情。她并不是任打任骂的,只是完全没想到薛秀兰会这样暴躁,二话不说就像个泼妇一样的动手打人,跟她标榜的书香门第知识分子的形象天差地别。 原以为刚才薛秀兰打了自己一下,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还可以突破极限挑战自我,顾熙琳一瞬间的错愕导致了她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连忙伸手抓住了薛秀兰手里的枕头,却也只是阻住了她的攻势,并不能抽出来。她的力气,似乎还比不上薛秀兰的,而且对方在盛怒之中,更是激发了身体潜能。而顾熙琳的推阻更是火上浇油,她索性扔了枕头,用力推了顾熙琳一把,看着顾熙琳狼狈的趴在床边,才仿佛解了些气,却还是恶声恶气的道:“不听话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顾熙琳没出声。 秀才遇到兵,这是顾熙琳缓过一口气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谁能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气头上能对着自己下死力气踢打呢? 是,她是抓住了薛秀兰手里的枕头,却不妨薛秀兰怒气冲天,抬脚就踢在她的小腿骨上,她一时吃痛,手上难免松了松,薛秀兰就借机猛力把她推倒,倒下来的时候,另一条腿狠狠的磕在床箱的楞上,疼得她只觉得脸上的血都退下去了,一瞬间心脏都跟着狠狠的一缩,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觉得那股尖锐的疼痛缓和了些许,顾熙琳慢吞吞的转身,倚着床箱坐在地上,垂头看下去,才发现两条腿都挂了彩,左腿上一团明显的青紫,已经隐隐的有些浮起,这是被亲妈踢肿了,至于右腿,果然是受伤了,鲜血淋漓的,倒是看不出伤口有多深。 就算是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顾熙琳也被那顺着小腿往下流的鲜血弄得愣了愣,直到发现血快要流到脚踝,才咬牙站起来,扯了纸巾过来擦。 父母的房间里很安静,至少没有听到谈话的声音。现在顾熙琳也不想去想父母在做什么说什么,只觉得好像脑子都短路了一样。有些事情果然想过是一回事,真落到头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从慢慢懂事起她就跟父母常有意见不合之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可是现在看来,那毕竟都是小事,没触动父母的底线,瞧,如今谈到终身大事了,这就连命都不要了呢。 当然,不要的是她顾熙琳的命。 要说薛秀兰想把她如何,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今天这不管不顾的劲头,和顾振清已经非常明显的态度,也同样表明,如果不顺着他们的心意,他们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熙琳慢慢的把小腿上的血迹擦完,咬牙忍着疼,一瘸一拐的去客厅,准备拿一点酒精棉球擦擦还在流血的伤口,却不防顾振清正好推开书房的门出来,一眼看到她,冷冷的质问:“你怎么还在这?” 顾熙琳深吸口气,也不去管正在流血的伤口了,转身回了房间。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像薛秀兰那样高声怒斥,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许是无力,许是不屑。她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哭泣,眼眶也确实觉得有些酸胀,可是到底没有眼泪落下来。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她反而觉得自己此时没有什么想法,整个脑子都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只是手上却还挺有主张,不算麻利却也很有条理的收拾着随身物品。她的东西不算多,秋冬季的衣物都在宋钊那里,因为不急用也没取回来,随身的都是夏季衣物,轻薄好收拾,除此之外也就是电脑手机和一个笔记本,便是她一直在神游,也没耽误什么。 回头看看,房中已经没什么必须的东西落下,顾熙琳拉着箱子,背着背包,慢腾腾的离开了家。 出门的时候,她似乎隐约听见房里的说话声,是“她还真走了”、“让她滚”这样的话。她扯扯嘴角,关上这道门就听不见了不是吗? 推开楼道门出来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对面花坛边的一辆车开走了。 夜色深沉,燥热依旧,顾熙琳却茫然起来,这个时候了,该去哪里好呢? 掏出手机,屏幕依然黑着,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顾熙琳茫然四顾,却发现,倦鸟尚有归巢,而她,却无处可去。 腿上有伤,她也走不快,用了比平常多出两倍的时间,她才走到小区外的公路上,又等了许久,才见到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司机是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把车停在路边之后连忙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随意打量了顾熙琳一眼,就有些犹豫:“姑娘,你让人欺负啦?” 顾熙琳有些不解,摇头反问:“您不走吗?” “走,走。”司机却不急着上车,而是先问情况,“去哪儿啊姑娘?” “去……”顾熙琳垂下眼,想了想,“去二环边上,新视野大厦。” 司机仿佛松了口气,绕回车边,上车,又给顾熙琳推开车门。 此时晚间的交通高峰早就已经过去,路面畅通,车子开得很快。顾熙琳怔怔的望着车窗的夜景,不发一语。 司机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她一眼,待她察觉了,便露出个有些憨厚的笑来,说:“姑娘,我瞅着你像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不用报警吗?” 顾熙琳有些困惑的问:“我没什么事吧?” “姑娘,你要是不好说就算了,可是年纪轻轻的,千万别吃了亏还不吭声,得保护好自己。”他说着,努嘴示意她照照后视镜,“我都瞧见你脖子上胳膊上这红印子了,这要是让你爸妈瞅见,得多心疼啊。” 顾熙琳照了照镜子,灯下看得分明,那是薛秀兰用枕头抡的,虽然没有明确的形状,可是大片的红印子还是非常清晰,难怪这司机以为她遇上了坏人。可是后面那话,她听着却只觉得讽刺。 大概是司机朴实的善意让她放松了戒备,又或者终究还是满怀委屈,对着这个和自己父亲年龄仿佛的陌生人,顾熙琳倒是有了些诉说的冲动,便摇头道:“是我妈打的。” 司机大为吃惊,脱口而出:“后妈啊?” 顾熙琳笑笑,却无法再说了。 同样开车焦急赶路的还有宋钊。 今天傍晚的事情,思来想去,他总觉得没脸面对顾熙琳,她不肯接自己的电话,也是预料之中的。可是终究不想去面对她的父母,所以他也没办法去家里找顾熙琳,只好徒劳无功的守在顾熙琳的楼下,至于守多久,他也不知道。 可是刚刚,章小英一个电话打过来,却让他没办法再这样守下去了。因为章小英哭着说:“儿子,刚刚你大舅妈打电话过来,说是你大舅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中期了,怎么办呢?” 宋钊幼年就开始跟着母亲,两个舅舅对他不能说视如己出,可也算得上疼爱,特别是大舅,虽然本人没什么大本事,小小的普通科员一个,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记得他。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有些疏远,可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宋钊也觉得难受,匆匆回了一句“我马上过去”,就发动了车,朝章小英的家赶去。 转弯的时候,他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顾熙琳的窗子,灯灭了。他想,也许顾熙琳现在最需要的是静一静,他们现在都不愉快,不忍心伤害对方,那么即使见了面,可能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是于事无补。 他却不知道,转身的瞬间,一身伤痕满心疲惫无处可去的顾熙琳推门而出。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巧,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情感纠葛也是一样,平淡的时候像深潭中的水,波澜不兴,可忽然有一天起了波纹,却没人知道,那究竟是轻柔的涟漪还是吃人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