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钊当然知道顾熙琳不开心,可是他并没有说任何道歉的话,因为顾熙琳一定会说“又不是你的错”,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小心注意她的衣食,每天上下班必然要去接送,家务事一点也不许她沾手,可是让人沮丧的是,她的气色并没有变好。 “阿琳,是不是生病了?”宋钊抱着她,手覆在她的腹间,“得有两周了吧?” 顾熙琳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不过没当作什么大事,摇头:“没事,估计是太累了,过一阵子这两个班结课了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阿琳,下个月开始我给自己加薪了,你以后少带一个班吧。”宋钊跟她商量,“还要开始收拾房子呢,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就办婚礼,好不好?” 顾熙琳点头,又摇头:“不办了吧,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趟,就当是婚礼好了,反正,也没多少人会真的在意这个。” 宋钊拉拉被子,把顾熙琳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说:“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都听你的。想想去年这个时候,我找回了你,当时就觉得再没有什么可担忧不安的了,可是这大半年,我却没把日子过好……” “贫贱夫妻百事哀。”顾熙琳叹口气,又笑着扭过脸来,“没钱确实是万万不行,可是咱们会有钱的,至少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不会一直下去,所以我不担心的。” “可是……”宋钊亲亲她的额头,“阿琳,我都不敢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我妈她……” “我爸妈的态度,你会觉得不舒服吧?可是你会不会因此对我心有芥蒂?”顾熙琳问他。 宋钊就笑起来:“阿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我们都好好的。” 尽管两个人都在努力想着好的方面,也都试图让对方好过一些,可是他们都知道,有些矛盾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早晚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首先找上门来的是顾熙琳的父母。 他们一直在等着顾熙琳妥协,而在这期间,除了对顾熙琳不闻不问之外,他们倒是也没闲着,在亲朋好友之间一次又一次的表达了他们对顾熙琳眼光的不赞成,以及对宋钊的鄙夷。 一开始顾熙琳是不知道的,直到一天在超市里遇到了薛秀兰的一个老同事,见她神色怪异,多问了一句,才知道,母亲早就把她“瞎了眼找了个没家没教一事无成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废物”的事情宣扬得熟人尽知。 她气得发抖,立刻给顾振清打电话——在这个家里,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平时薛秀兰闹得再凶,也不过是纸老虎而已。薛秀兰这样折腾,必然也同样代表了顾振清的立场。 顾熙琳几乎要站不住,靠着宋钊的手臂支撑,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心情完全不能平静:“什么事啊?” “我瞎了眼,也不听话,你们教育出这样的我,脸上也好有光彩是吗?”顾熙琳问。 “一点规矩都没有,就这么跟我说话吗?我就这么教你的?”顾振清语气沉肃。 顾熙琳说:“现在来教我规矩已经晚了,我只知道咱们这个家的规矩是谁有钱有权就往谁身上扑,反正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找您,不是为了跟您认错的,就告诉您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怎么做,反正不会影响到我。” 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说是不会影响到,怎么可能不会影响到,她这不就心情恶劣透了吗? 宋钊一直沉默着,只是搂着她,给她支撑和力量。 “宋钊。”顾熙琳叫他,却没有话要说。说什么呢? 宋钊“嗯”一声。 好不容易才到了不用上课的周日,顾熙琳难得的赖了床,这个班结束了,她还没有接新的班,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宋钊起来,看看还在睡的顾熙琳,无声的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去洗漱。 然后他的手机就急促的响起来,是宋明娴。 不想吵到顾熙琳,宋钊走去阳台上,皱眉接通了电话。他漫不经心的“喂”了一声,眼睛却在看着楼下,今天天气有些阴沉,好像又降温了,得给顾熙琳把羽绒服找出来,她怕冷,又是生理期,不能大意。 “哎呀大侄儿啊,你妈呢?我们这一大早来找她,她怎么不在家呢?”宋明娴问。 “她去三亚了,你有事儿?”宋钊不耐。他对这位姑姑从来就没有耐心,可是也佩服她未达目的完全不要脸皮的本事,换了是他,被晚辈如此轻慢,是绝对不会再凑上去了。 宋明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有些急切的问:“这怎么办?不是我一个人来的,这不,我跟薛老师一起,是来跟你妈见个面的,这可好,要不我们都去你那?” 宋钊大皱其头,这又是闹哪样啊,“你们别来了,这样,你们去那个小区外的茶馆,我跟顾熙琳一会儿过去,见面再说,好吧。” 他挂断了电话,回到房间,虽然不愿意,却也没法耽搁,叫了顾熙琳起床。 顾熙琳睡得不是很实,他一叫就睁开了眼睛,懒懒的拥着被子坐起来,问:“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嗯,是挺冷的,今天穿多一点。”宋钊摸摸她的头发,“得出门。你妈跟我大姑跑到我妈那去了。” 顾熙琳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趁着顾熙琳洗漱的空,宋钊做了早饭,是煮的速冻小馄饨,汤里搅了蛋花。 顾熙琳换了衣服出来,闻着调料的味道,笑着说:“买的就是不如我做的好吃。” “只好将就了。”宋钊把筷子递到她手上,“怎么也不能空着肚子出门,你身体不舒服呢。” 顾熙琳领了他的好意,认真吃了早饭——她的亲妈为了赌一口气,压根不在意她的感受,到现在只有宋钊会在意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彼此都清楚,这场见面一定不会太愉快,可是谁都不觉得有商量对策的必要。他们要见的是亲人,却也是不断为难他们的人,是怎么说都对,又怎么说都不对的情形。 临下车的时候,宋钊拉住顾熙琳,在她耳边说:“如果我姑妈说了什么,全不用计较,她是为了钱能把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的人。对了,她是跟着我祖母嫁进宋家的。” 顾熙琳眨眼,又眨眼,算是消化了这话。 “哎呀来了哈?这大早上的打扰你们睡懒觉了吧,年轻人都起不来,跟我们不一样。”宋明娴眼尖,打他们俩一进门就看见了,立刻站起身迎过来,热情的拉着顾熙琳的手,“这就是顾熙琳吧,长得可真好,一点也不像快三十的人。” 说话就这么让人堵心。 薛秀兰的脸拉得老长,一片乌云罩顶,宋明娴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说她的女儿早就跟宋钊住到了一起,再说也不年轻了,根本就不矜贵。这哪是来劝和,根本就是先给个下马威啊!接着她就是瞪女儿,要不是她不懂得好歹,不自重,非跟宋钊在一起不可,她也不用这么丢脸! 顾熙琳半垂着头,因为有了宋钊的打底,对这位热情过度的“姑妈”也就有了戒备。其实第一印象,她就非常不喜欢这个女人,不提那些可以讲得通的理由,单纯的就是不合眼缘。 “别站着了,快坐吧,今天啊让我大侄子买单啊。”宋明娴反客为主,热情招呼,“薛老师,您还没见过我侄子吧?不是我吹,那也是一表人才,您看是不是?要不是人好,你家的姑娘也看不上不是?” 薛秀兰坐下来,也没给她面子,瞪着顾熙琳:“怎么着,看着你妈都装不认识啊?” “妈。”顾熙琳在宋钊身边坐下,刚要说话,服务生过来,询问他们要什么。 宋钊问清桌上现在点的是上品普洱之后,翻着水单看了看,就道:“那再加一个杯子,然后来一壶红枣茶。” 服务生走远了,他才对顾熙琳说:“你不舒服,就别跟我们喝一样的了。”几乎是完全忽视了宋明娴,只是随后对薛秀兰点点头,“阿姨好。” 薛秀兰哼了一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说:“现在有点钱的人都出国玩去了,去三亚?真要是穷就干脆在家里蹲着,还能省下点儿,装什么装啊。” 顾熙琳抬起头,盯着薛秀兰:“妈,您也没出过国。” “你说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薛秀兰把茶杯猛地拍在桌子上,带起咣啷的声响,“我今天就是来问问这女人,是安的什么心,一个子儿都不出,什么力都让我们借不上,就想着娶我家的姑娘?打得好算盘嘛!” “好么,还躲出去了!”她显然是累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意思意思的寒暄都顾不上,直入主题。 这就是不讲理了,章小英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来。 可是在儿子的婚事上,章小英除了在儿子面前对顾熙琳一通不满之外,也确实没有试图去接触过顾家人,更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所以她也不能说就特别占理。家事,总是有理可讲,却也总是最没办法讲理的。 “薛老师薛老师,别生气啊,这不都是巧了嘛,再说了,我这个弟媳妇啊,人不坏,就是想事情不大周到,没事儿,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做主了!”宋明娴笑容可掬,态度仿佛也放得很低。 宋钊和顾熙琳都没说话。 服务生送了茶过来,宋钊给顾熙琳倒了大半杯,放在顾熙琳手边,侧脸看她:“你端着暖暖手。” 他说话的功夫,宋明娴也不顾自己是长辈,提起面前的茶壶,给宋钊倒了茶,递过去的同时对薛秀兰笑道:“你看看,我侄子多心疼媳妇,对我们可不这样。” 薛秀兰自然把这一幕也看在了眼底,特别是女儿的反应——顾熙琳并不是十分意外的样子,只是稍微有些放不开,大约是不习惯在长辈的眼前这样罢了,可见平常这样类似的情形也有不少。她越发不满,真是被芝麻大点的好迷住了眼睛,这就满足了,真是没出息! 这样想着,薛秀兰的语气当然不会变好:“行了,他姑姑啊,这些场面话就别说了,我跟老顾是什么态度,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年轻人交个朋友,我们都不反对,可是要谈婚论嫁,哪能那么草率?没有物质基础,也没有前途,有什么资格?” “这话不是这么说啊。”宋明娴并不着急,“两个孩子特别般配,感情也好,至于说物质基础,我们也是有房有车的,我侄儿还创业呢,以后肯定错不了的,咱们看事情得长远不是?” “什么长远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年头什么都稀罕,就是创业的不稀罕!再说了,放着事业有成的爸爸不亲近,自己瞎折腾,不是傻子啊?您也别急着编谎,有些事儿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也能打听出来!真有您说得那么好,至于他跟他妹妹都没见过面?可见这个家里就没他这一号!离了你们这个家,他有什么?”薛秀兰一口气说了许多,中心思想就是,如果宋钊真是宋明远钦定接班的儿子,她无话可说,可惜的是,他是一个要靠自己白手起家的穷小子,那她看不上。 谁都不傻,都听明白了。